阿史那贺鲁叛乱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在长安朝堂上炸开了锅。主战之声高昂,要求立刻调集重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忘恩负义的叛贼碾为齑粉,重现当年平定东突厥的赫赫天威。兵部、户部连夜运转,调兵遣将、筹措粮草的方案一份份呈送到东宫显德殿,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而被委以平叛重任的,是左武卫将军、精通蕃情、以勇猛善战着称的梁建方。临行前,他依例前往东宫,向监国太子辞行并聆听训示。
显德殿内,李承乾依旧坐在他那张象征性的主位上,相较于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的肃穆凝重,他显得心不在焉。案头摆放着关于叛乱的详细军报和梁建方的作战方略,他却连翻都懒得翻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飘忽,似乎早已神游物外。
梁建方铠甲铿锵,躬身禀报着自己的作战计划:如何集结精锐,如何正面突击,如何截断叛军退路……言辞铿锵,充满了武将的自信与决绝。
李承乾听着,脸上没什么波澜,直到梁建方说到“臣必率王师,直捣贺鲁牙帐,擒此獠以献阙下”时,他才仿佛被某个词触动,微微抬了抬眼皮。
“梁将军,”他打断了梁建方慷慨激昂的陈述,声音带着一贯的慵懒,甚至有些含糊,仿佛刚睡醒,“你刚才说……贺鲁联合了其他几个部落?”
梁建方一愣,拱手道:“回殿下,正是。贺鲁此贼,裹挟了处木昆、突骑施等几部,方能如此猖獗。”
“哦……”李承乾拖长了音调,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案上,托着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随口问道,“孤好像记得……那个处木昆部的酋长,他老婆是不是前两年被贺鲁抢了?还有突骑施那边,他们的草场,是不是一直跟贺鲁的部落有争执,还死过不少人?”
他问得极其随意,仿佛是在闲聊坊间八卦,而非讨论军国大事。这些信息,混杂在浩如烟海的边境奏报和蕃情汇总里,琐碎得不值一提,连专门负责此事的鸿胪寺官员都未必记得如此清晰。
梁建方闻言,更是愕然。他身为前线将领,对敌方内部情况自然有所了解,但太子的关注点如此刁钻细微,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才不确定地答道:“殿下明察……似乎,确有其事。处木昆酋长确曾因此事对贺鲁心怀怨怼,突骑施与贺鲁本部也素有旧怨,只是……只是迫于贺鲁兵威,暂时屈从。”
“嗯。”李承乾得到了确认,便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并不存在的苍蝇,“那不就结了?既然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心里各有各的小九九,你还费那么大劲硬碰硬干嘛?”
他打了个哈欠,用一种“这多简单”的语气,轻飘飘地说道:
“派人,带上金帛、茶叶、还有……嗯,顺便带几坛好酒,去找那个死了老婆的处木昆酋长,还有那个丢了草场的突骑施头人。跟他们说,大唐只诛首恶贺鲁,胁从不问。只要他们肯反水,帮着我们打贺鲁,之前的事儿一笔勾销,事后还有重赏,草场啊,盐池啊,都好说。”
他顿了顿,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近乎顽劣的笑意:
“让他们自个儿内讧去,狗咬狗,一嘴毛。咱们等着看戏,顺便捡便宜,不好吗?”
“……”
一番话,说得殿内落针可闻。
梁建方张大了嘴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他征战半生,习惯了刀对刀、枪对枪的正面厮杀,信奉的是绝对的实力碾压。太子这计策,听起来……怎么如此……阴险?不,是诡诈!完全不符合他认知里的堂堂正正之师!这简直是……市井无赖挑拨离间的手段!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深思。他们熟读兵法,自然知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的道理,也知道分化瓦解、拉拢敌人的策略。但太子如此精准地抓住敌方内部的细微矛盾,并用这种近乎儿戏的、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来,仿佛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谋略,而是一个显而易见、不值一提的小技巧,这让他们在惊讶之余,又感到一种莫名的违和。
“殿下……此策……是否过于……冒险?”梁建方斟酌着词语,委婉地表达着质疑,“蕃人狡诈,反复无常,若其假意应允,实则与贺鲁设下圈套,恐令我军陷入被动……”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李承乾懒洋洋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失去了谈话的兴趣,“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怎么谈,什么时候动手,你自己把握。总之,别傻乎乎地一头撞上去,能省点力气,干嘛不用?”
他挥了挥手,示意辞行结束。
梁建方带着满腹的狐疑与一种被轻视的憋闷,离开了东宫。他并不完全相信太子这“随口”的献策,但监国之令,又不得不从。在按照既定方略进军的同时,他还是分派了精干的使者,携带重礼,依照太子所言,秘密前往处木昆和突骑施等部落进行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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