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七年的夏秋之交,长安城的上空仿佛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风暴,电闪雷鸣,阴晴不定。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最终落下的惊雷会将哪座殿宇击碎时,风暴眼却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骤然转移,并迅速平息。
魏王李泰,这位一度距离储位仅有咫尺之遥、风头无两的亲王,因其那句惊世骇俗、暴露了极致冷酷算计的“杀子传弟”誓言,彻底触怒了龙鳞,也寒透了一位父亲的心。圣心震怒之下,一切的才华、一切的荣宠、一切的经营,都化为了泡影。
没有冗长的审讯,没有公开的罪己。一道措辞严厉、不容置疑的诏书,如同九天落下的铡刀,轰然颁下:
贬魏王李泰为顺阳王,徙居均州郧乡县!即刻离京,不得延误!
诏书中虽未明言其罪,但“结交群小,窥伺东宫”、“言行失检,有亏德行”等字眼,已足够让明眼人窥见端倪。那曾经门庭若市、被誉为“小朝廷”的魏王府,一夜之间,车马散尽,门可罗雀。曾经攀附李泰的官员们,或惶恐上书自辩,或噤若寒蝉,唯恐被牵连。那部曾为他带来无上荣光的《括地志》,此刻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尘埃,再也无人敢于轻易提及。
李泰离京那日,天色灰蒙,秋意萧瑟。没有盛大的送别仪式,只有寥寥几个王府旧属,神情凄惶地跟随在一辆简陋的青篷马车之后,悄无声息地驶出了长安的春明门,向着那偏远的流放之地而去。曾经显赫无比的魏王,就此黯然离场,如同一颗骤然陨落的星辰。
而就在李泰被贬黜的余波尚未完全散去,朝野上下仍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而惊疑不定之时,李世民在两仪殿举行了一次非比寻常的朝会。
殿内,文武百官肃立,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经历了齐王谋反、侯君集伏诛、魏王被贬这一连串的震荡,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
李世民端坐于御座之上,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昔,带着一种扫清阴霾后的疲惫与决断。他没有绕任何圈子,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臣,最终,用那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清晰地宣告:
“储贰之位,关乎国本,天下所系,不可轻动!”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钉入木板的钉子,牢固无比。
“太子承乾,朕之嫡长,仁厚纯孝,虽有微恙,然心性不移,可堪教导!自即日起,内外臣工,当悉心辅佐,毋生二心!”
他略微停顿,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储位不变!望尔等,谨记!”
“储位不变!”
四个字,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最终的审判,重重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陛下圣明”!以长孙无忌、房玄龄为首的重量级臣工,率先躬身应和,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坦然(或说是如愿以偿的平静)。其余官员,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也只能将所有的惊疑、错愕、乃至不甘,都深深掩藏起来,跟着齐声高呼。
陛下金口已开,圣意已决。在经历了如此多的动荡之后,一个稳定的、明确的储君,对于朝局而言,或许才是最重要的。太子的地位,在这一刻,仿佛被浇筑上了最坚固的铜铁,再也无人能够撼动。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宫闱,自然也毫无意外地,传入了东宫。
当赵节连滚爬爬、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在他看来,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冲进寝殿,将这个“喜讯”结结巴巴地禀报给李承乾时,李承乾正对着一局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残棋。
他执着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上方,久久未曾落下,仿佛凝固成了雕像。
“……陛下当众宣布,储位不变!殿下,您……您稳了!”赵节的声音里充满了谄媚与激动。
“稳了?”
李承乾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没有松一口气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荒谬笑话般的……茫然。
他手中的那枚白玉棋子,“嗒”的一声,掉落在棋盘上,撞乱了原本就错综复杂的局势。
“二哥……被贬了?”他像是确认般,轻声问。
“是!顺阳王!已经离京了!”赵节连忙回答。
“父皇……说孤……仁厚?储位不变?”他又问,声音飘忽。
“千真万确!满朝文武都听见了!”赵节用力点头。
李承乾沉默了。
他低下头,看着棋盘上那枚滚落的棋子,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然后,他猛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股腥甜的热流,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头。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剧烈颤抖,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青筋暴起。
“殿下!您怎么了?!”赵节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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