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心思各异的弟弟李泰,东宫仿佛又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但李承乾的心,却并未真正平静下来。与李泰那番关于“等高线”的短暂交锋,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提醒着他自己与这个时代的割裂。那份源自千年后的认知,如同一座孤岛,悬浮在贞观八年的时空之中,无人可以理解,更无人可以交流。
这种深层次的孤独感,比面对父皇的威压、弟弟的试探,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窒息。
他需要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改变什么,仅仅是为了确认自己脑海中的那些东西,并非完全是虚幻的泡影,它们至少能在现实中,留下一点痕迹。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他屏退了左右,独自待在寝殿的内书房里。窗外阳光明媚,庭中花树摇曳,他却将门窗微微掩上,只留下一室静谧与透过窗纸的、柔和的光线。
他铺开一张质地细腻的上好宣纸,研好了墨,提起一支紫毫笔。笔尖蘸饱了墨汁,却悬在纸面上方,久久未曾落下。
画什么呢?
高铁?飞机?手机?不,那些太过惊世骇俗,连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如同神话,更遑论落于纸上。他需要一个相对简单,相对“贴近现实”,又能体现那种超越时代思维的东西。
忽然,一个影像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那是穿梭在千年后城市街巷的寻常景象,一种依靠人力驱动,只有两个轮子,却能飞速前行的简单机械。人们叫它,“自行车”。
对,就是它。结构相对简单,原理也并非难以理解(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着一种不同于车马舟船的、全新的移动方式,一种对效率和个体自由的潜在追求。
想到这里,他心中竟泛起一丝孩童般的、久违的兴奋。他深吸一口气,笔尖终于落下。
他先画了两个大小不一的圆圈,代表前后车轮。然后,努力回忆着车架的结构,画出连接两个轮子的菱形框架。接着是座凳、把手……最难的是传动部分。他皱着眉头,努力勾勒出链条和齿轮的大致形态,以及连接脚踏板的曲柄。
他的画技实在算不得精湛,线条歪歪扭扭,比例也有些失调。那链条画得更是如同一条扭曲的黑蛇,连接着两个不甚圆润的齿轮。但大致轮廓,总算是出来了——一个拥有两个轮子、一副奇怪骨架和一套复杂联动装置的、前所未见的“车”的雏形。
他放下笔,微微后仰,审视着纸上的“杰作”。尽管粗糙,但这毕竟是跨越了千年的一个概念,第一次以具象的形式,呈现在了这个时代。
一种微妙的成就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荒诞感,在他心头弥漫。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门被推开一条小缝,一颗梳着双鬟髻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怯生生。
是绿萼。他身边年纪最小、性子也最活泼跳脱的一个贴身宫婢,约莫十三四岁年纪,因为心思单纯,做事还算伶俐,平日里负责一些近身洒扫、递送物件的轻省活计。
“殿下……”绿萼的声音细细的,像初春的雀儿,“您在里面待了好久了,奴婢……奴婢给您换盏热茶?”
李承乾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抬眼望去,正好对上绿萼那双清澈得不见一丝杂质的好奇眼眸。他今日心情尚可,加之绿萼年纪小,在他眼中如同孩童,便也没有呵斥,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进来吧。”
绿萼如蒙大赦,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盏新沏的茶进来,小心地放在书案一角。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张画着奇怪图形的宣纸上。
她识字不多,更不懂什么高深学问,但小孩子天生对图形敏感。她歪着头,仔细打量着纸上那古怪的“车”,越看越是疑惑。这……这是什么车?只有两个轮子,还一前一后,怎么站得住?没有辕,没有轭,拿什么来套牛马?
在她有限的生活认知里,所有的车,无论是牛拉的、马拉的,还是人推的独轮车,至少都得有个牲口拉着或者人推着才能动。可这图上……
她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伸出纤细的手指,怯生生地指了指图纸,仰起脸,大眼睛里满是纯然的困惑,小声问道:“殿下,您画的这是……啥呀?是……是一种新的牛拉的车吗?可是……只有两个轮子,还这么小,牛咋套上去呀?”
她的问题天真而直接,带着属于这个时代最朴素的逻辑。
“牛拉的车?”李承乾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差点失笑。他看着绿萼那一脸认真的疑惑,忽然很想逗逗她,便顺着她的话,半真半假地说道:“不用牛,也不用马,人自己就能骑着走。”
“啊?”绿萼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微微张开,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人自己骑着走?只有两个轮子?这……这怎么可能!那不是一坐上去就要摔个大跟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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