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畔那场短暂的春日交锋,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其涟漪扩散的速度和范围,远超李承乾那随性而为的预料。
“春风吹得人躺平”。
这短短七个字,以其前所未有的粗鄙直白、离经叛道,以及其中蕴含的那种与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的慵懒乃至“颓废”气息,迅速在长安城的文人圈子里发酵、传播。
起初,还只是作为一桩奇闻异事,在几个亲眼所见的书生及其友朋间当作笑谈。人们嘲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嘴角有痣的狂妄少年,竟敢用如此村野俚语亵渎诗赋雅事。
然而,不知是从哪个环节开始,流言悄然变了味道。有人“敏锐”地将这句“歪诗”与近来太子殿下种种“不堪”行径联系了起来——那沉迷蛐蛐、木工的玩物丧志,那接见进士时的“随和”到失仪,那监国一日的“甩手掌柜”做派,以及那套在宫中推行、被视为“奇技淫巧”的养生防疫之法……
渐渐地,一种更具冲击力的说法开始悄然流传:那日曲江池畔口出狂言的少年,根本不是什么寻常富家子,而是微服出游的当今太子李承乾!“春风吹得人躺平”也并非无知妄言,而是太子殿下内心真实想法的流露,是其厌弃政务、不思进取的“自白”!甚至有人危言耸听地将其解读为对朝廷、对陛下励精图治政策的无声抗议,堪称“反诗”!
这还了得!
一时间,长安文坛(或者说清流言官圈子)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彻底炸开了锅!
太子,国之储贰,未来君主,非但不思以身作则,勤勉向学,反而公然吟诵此等鼓吹懈怠、顽劣不堪的“歪诗”,传扬出去,岂不令天下士子寒心?令四方藩邦耻笑?这将置大唐颜面于何地?置陛下圣明于何地?
愤怒、失望、痛心疾首……种种情绪,迅速化作了雪片般的弹劾奏疏,飞向了李世民的御案。
“太子殿下身为国本,言行当为天下范。今竟口出‘躺平’秽语,鼓吹懈怠,顽劣之心昭然若揭,臣请陛下严加训诫,以正储君之风!”
“此‘躺平’之言,颓废丧志,若流传开来,恐坏士林风气,动摇国本,其害甚于洪水猛兽!”
“陛下励精图治,方有贞观之治,太子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臣等忧心如焚!”
两仪殿内,李世民看着那堆满了案头、言辞激烈的奏疏,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他捏着其中一份引用了“春风吹得人躺平”全句的奏章,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承乾这小子……真是片刻都不让他安生!斗蛐蛐、玩木工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把“诗”都写到这个份上了?!“躺平”?他倒是真敢想,也真敢说!
他几乎能想象出儿子当时那副惫懒随性、浑不在意的模样。这小子,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这句“躺平”,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是在向他这个父皇,传递某种讯号?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李世民最终还是决定,亲自问问这个不省心的儿子。
“传太子。”
当李承乾被内侍引到两仪殿,看到御案上那显眼的一摞弹劾奏疏,以及父皇那似笑非笑、喜怒难辨的表情时,心中已然明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懵懂中带着点无辜的神情,依礼参拜。
“儿臣参见父皇。”
李世民没有叫他起身,而是拿起那份引用了“歪诗”的奏疏,在手里掂了掂,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乾儿,近来……长安城里,可是流传着你的一句‘大作’啊。”
李承乾抬起头,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大作?儿臣近日不曾作诗啊?”
“哦?”李世民挑眉,将奏疏往前一递,“那这‘春风吹得人躺平’……是何人所吟啊?朕怎么听说,是某个嘴角有痣的少年,在曲江池畔,当着众书生的面,慷慨激昂吟诵出来的?”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消息传得真快,连嘴角痣的细节都知道了。他脸上却迅速换上一副“原来是这个”的表情,甚至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讪笑道:
“父皇您说的是这个啊……那日儿臣一时兴起,出去……散了散心,在曲江池碰到几个书生在那儿酸溜溜地吟诗,儿臣听着无趣,就……就随口接了一句玩笑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玩笑话?”李世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了几分,“你可知道,就你这句‘玩笑话’,如今被那些御史言官们解读成了什么?‘鼓吹懈怠’、‘顽劣不堪’,甚至……有人说是‘反诗’!奏疏都堆满朕的桌子了!”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帝王的威严:“你是大唐的太子!一言一行,多少人看着?你就不能……就不能稍微收敛些,写句正经诗,哪怕写得平庸些,也好过这等……这等‘打油诗’惹来非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