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宫墙内的梨花开得如云似雪。细碎花瓣被春风卷着,穿过尚书房的雕花木窗,落在摊开的《礼记》书页上,像是给圣人之言添了几笔不合时宜的浪漫注解。
十四岁的晋王李治托着腮,目光却不在书上。他正透过窗棂的缝隙,追逐着廊下那个修剪花枝的鹅黄色身影。小宫女踮着脚尖去够一枝开得最高的梨花,衣袖滑落时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在春日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李治看得入了神,连侍读王勃端着新沏的茶进来都没察觉。
“殿下,该习字了。”王勃轻咳一声,将茶盏放在书案上。
李治猛然惊醒,慌乱间碰翻了砚台,浓黑的墨汁泼洒开来,染脏了才写一半的“君子慎独”四个字。他手忙脚乱地去擦,却在宣纸上抹出一片混沌——倒是无心插柳地显出了几分写意的韵味。
“殿下今日似乎心不在焉?”王勃瞥了眼窗外,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这位以《滕王阁序》名动天下的才子,也不过二十出头,对少年心事最是了然。
李治脸一红,抓过张新纸胡乱写着。可笔尖落处,出现的不是圣人训诫,而是一个反复描摹的“蕊”字——那小宫女的名字。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书房时,李治终于按捺不住。他借口要去更衣,却拐进了后园假山后的僻静小径。从袖中摸出一方素笺,折得四四方方,边缘都抚得一丝不苟。这是昨夜辗转反侧时写下的:
“春风不解意,偏送梨花香。愿作枝头鸟,日日伴君旁。”
字迹还带着少年的稚嫩,“旁”字写错了部首却不自知。他将素笺小心折好,塞进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去年生辰时大哥李承乾赏的,触手生温。
假山那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蕊儿来取落下的花剪。李治的心跳得厉害,正要将锦囊放在约定的石凳上,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轻咳。
他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
梨树下,太子李承乾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月白常服,手中把玩着新折的梨花枝,脸上似笑非笑,目光却如这春日的阳光,明明很暖,照在身上却让人莫名发慌。
“大、大哥……”李治的声音发颤,手中的锦囊“啪”地掉在青石板上。
李承乾慢悠悠走过来,弯腰拾起锦囊。他并不急着打开,只是拈在指尖转了转,目光在弟弟涨红的脸上停了片刻,才抽出了那张素笺。
扫了一眼,眉毛挑了挑:“‘愿作枝头鸟,日日伴君旁’?文采有进步啊稚奴。”他忽然轻笑,“只是这‘旁’字写错了,该是‘畔’才对。”
李治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低着头,恨不能把整个人缩进地缝里。
“抬起头来。”李承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大哥,这锦囊是要给谁的?”
“没、没给谁……就是、就是练字……”李治的声音细若蚊蚋。
“哦?”李承乾打开锦囊,取出那枚玉佩,对着阳光照了照,“连我去年赏的羊脂玉都送出去了?看来对方很重要啊。”他忽然提高声音,“王德!”
一直静候在月门外的老太监应声而入。
“去把今日在后园当值的宫女都叫来,”李承乾淡淡道,“尤其是那个叫……蕊儿的。”
“大哥不要!”李治猛地抬头,眼中已噙满泪水,“我招……我全招……是给蕊儿的。您罚我就好,别为难她……”
李承乾看着弟弟这副模样,眼中的严肃忽然化开了,竟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李治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起来吧。”
李治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完全不明白大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次日清晨,宫中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
通往尚书房的宫墙最显眼处,贴出了一张素笺。既非圣旨,也非告示,而是一封情诗——正是李治昨日写的那封。素笺四角用浆糊粘得牢固,旁边还附了一行朱笔批注:
“晋王墨宝,公示三日。凡识字者可品评文采,凡精算者可指教错漏。另,经查‘旁’字误写,当为‘畔’。”
消息如春风般瞬间传遍六宫。不到半个时辰,宫墙下已聚了三五成群的宦官宫女。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只能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殿下的字……还需多用功啊。”
“不过这诗写得倒有几分灵气。”
“‘愿作枝头鸟’,啧啧,晋王殿下才十四吧?”
“嘘——小声些,那边尚仪局的人来了……”
李治得知消息时,正在用早膳。他手中的银箸“当啷”掉进粥碗,热粥溅了一身也顾不上擦,白着脸就往外跑。
宫墙下已是人山人海。李治拨开人群,看见自己的情诗公然贴在墙上,羞愤得眼眶发红,伸手就要去撕。指尖刚触到纸边,却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
“稚奴,急什么?”李承乾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一卷蓝布封面的书册,“大哥说过要罚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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