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太极宫,仿佛一个巨大的、华丽而沉闷的蒸笼。蝉鸣声嘶力竭,从繁茂的古槐树冠间倾泻而下,搅得人心浮气躁。连那太液池的粼粼波光,看在眼里也只觉得晃眼灼热。李承乾那套“逢三六九上朝”的规矩,在这酷暑时节,愈发显得“英明神武”——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如此。
这日,恰是个无需早朝的“休沐日”。李承乾换下那身厚重拘束的明黄龙袍,只穿着一件轻薄的月白常服,玉冠也懒得戴,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随意绾了发,便溜出了承恩殿,打算去太液池边的水榭里寻个阴凉处,好好享受一下他的“摸鱼”时光。
当然,享受离不开他的“续命丹”。身后跟着的赵节,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井水镇过的琉璃盘,盘子里是几牙切得大小均匀、红瓤黑籽、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的——西瓜!
太液池畔,垂柳依依,清风拂过水面,带来些许凉意。水榭四面通风,视野开阔,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去处。李承乾在水榭中的石凳上坐下,迫不及待地拿起一牙最大的西瓜,也顾不得什么帝王仪态,张口就啃。
“咔嚓”一声,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冰凉的触感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周身的燥热。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比在太极殿里听那些老家伙念经,在御书房里对着一堆“圆圈奏折”强多了!
他一边啃着瓜,一边望着池中嬉戏的锦鲤,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盘算着晚膳是让尚食局做那道新研究的糖醋里脊好,还是再来个冰镇西瓜汁……
就在他沉浸在“西瓜与美食”的哲学思考中时,一阵细微的环佩叮当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品质极高的兰麝香气,顺着微风飘了过来。
李承乾啃瓜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香气……不是绿萼身上那种清雅的淡香,也非普通宫人所用。是一种更为馥郁、更为成熟,也更为……刻意的香气。
他有些不耐烦地抬眼望去。
只见水榭通往岸边的小径上,不知何时,袅袅娜娜地走来了一行人。为首一人,身着绯色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云鬓高耸,插着衔珠凤钗并几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熠熠生辉。面容保养得极好,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明艳动人,只是那眉眼间,沉淀着久居深宫的世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正是先帝的杨妃,吴王李恪的生母。
李承乾心中暗自“啧”了一声。麻烦来了。
他登基以来,忙于(或者说醉心于)自己的“躺平”大业,对先帝留下的这些妃嫔,除了必要的礼遇和份例,几乎是不闻不问,能躲则躲。尤其是这位杨妃,因其子李恪英武类父,在朝中颇有声望,且其自身也颇有手段,李承乾更是下意识地避而远之。没想到,今日竟在这“摸鱼圣地”被她堵了个正着。
杨妃走到水榭外,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长辈的温和笑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盈盈下拜:“臣妾杨氏,参见陛下。”
她身后的宫女内侍也跟着跪倒一片。
李承乾手里还拿着那牙啃了一半的西瓜,汁水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显得有些狼狈。他胡乱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摆了摆,嘴里还含着瓜瓤,含糊道:“呃……杨太妃不必多礼,起来吧。这大热天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杨妃缓缓起身,目光快速扫过皇帝手中那牙西瓜,以及石桌上那盘明显是御用的冰镇琉璃盘,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察觉的鄙夷,但面上笑容依旧温婉:“回陛下,臣妾心中烦闷,出来走走,不想竟在此偶遇陛下,真是巧了。”
(偶遇?李承乾心中冷笑,这太极宫那么大,偏偏就能在这僻静水榭“偶遇”朕?骗鬼呢!)
他心里门儿清,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啃着西瓜,含糊地“哦”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倒要看看,这位太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妃见皇帝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专注地啃着西瓜,仿佛那瓜是什么绝世美味,心中不免有些气闷,但戏已开场,不得不唱下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用一方素白的手帕,姿态优美地拭了拭那光洁的、并无泪痕的眼角,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开始了她的表演:
“陛下……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日理万机,臣妾本不该来打扰。只是……只是心中实在挂念恪儿……”
她抬起眼,一双美目泫然欲泣地望着李承乾,那眼神充满了一个母亲的无助与担忧。
“恪儿那孩子,陛下是知道的,性子直,不会那些弯弯绕绕。自先帝去后,他……他在朝中无依无靠,每日只是闭门读书,或是去校场练习弓马,看着……看着实在是孤零零的。臣妾这心里……每每想起,就如同刀绞一般……”
她的话语婉转哀戚,将一个关心儿子、却又无能为力的母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若换做个心软或者看重“孝悌”的皇帝,此刻只怕早已动容,少不得要安慰几句,甚至主动提出给吴王李恪安排个实权职位,以示皇恩浩荡,兄弟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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