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反复敲击着太阳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颅腔内疯狂地膨胀、撕扯,急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李承乾猛地从书案上抬起头,动作剧烈得带倒了手边一只白玉螭龙镇纸。“哐当”一声脆响,镇纸滚落在地,也将他残存的混沌意识彻底惊醒。
他急促地喘息着,瞳孔在瞬间放大又急剧收缩。
眼前,是熟悉的崇文殿。紫檀木书案上,摊开着一卷《汉书》,墨迹未干。青铜仙鹤灯盏里,烛火因他方才的动作而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窗外,是沉沉的夜色,东宫庭院里的花木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切,都和他“入睡”前别无二致。
可是,不对!
那灼烧视网膜的,是钢铁长龙在莽原上呼啸而过的残影(高铁);那刺破耳膜的,是都市喧嚣与某种名为“手机”的物事发出的奇异鸣响;那充斥脑海的,是无数破碎的画面——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屏幕上流动着光怪陆离的影像,还有……还有那黔州陋室的潮湿、阴冷,以及生命最后时刻,那从肺腑深处涌上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咳喘。
两段截然不同、却都无比真实的记忆,如同两条狂暴的河流,在他脑海中猛烈地冲撞、交汇、撕扯。一段属于大唐太子李承乾,十五岁,活在贞观八年的当下;另一段,则属于一个被废黜、被流放,在屈辱和病痛中熬干最后一丝生机的庶人,以及一个旁观了千年风云变幻,直至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未来的……幽魂。
“嗬……”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抽气声,双手死死抓住书案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沁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摊开的书卷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殿下?您怎么了?”
守在殿外的贴身内侍听到了动静,慌忙小跑进来,见到李承乾这副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别碰我!”李承乾猛地一挥手,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悸与疏离。
内侍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李承乾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思绪和生理上的强烈不适。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不是梦,那是烙印,是预言,是……他既定的命运轨迹。
他看到了自己因足疾而日益敏感自卑,看到了与父皇李世民之间那越来越深的隔阂,看到了对魏王李泰(青雀)受宠的嫉妒与恐惧。他看到了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向极端,收纳称心,宠信汉王李元昌、侯君集等人,最终在贞观十七年,那场如同儿戏却又真实无比的谋反……然后,是兵败被擒,是父皇那痛心疾首、失望至极的眼神,是被废为庶人,像一件废弃的垃圾般被放逐到遥远的黔州。在那里,他拖着病体,在每一个孤寂的夜晚,听着山野间的猿啸,数着生命一点点流逝,最终在贞观十九年,郁郁而终。
他甚至能感受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那彻骨的冰凉与不甘。
而这,还不是终结。
在这条属于“李承乾”的个人悲剧线之后,是更加浩瀚、也更加残酷的历史洪流。他像一个被迫绑在时间轴上的观察者,目睹了煌煌大唐如何从开元盛世的高峰,跌入安史之乱的深渊,烽火照彻西京,繁华顷刻湮灭。他看到了朱温篡唐,五代更迭,宋祖黄袍加身,汴梁的繁华与崖山的悲歌;看到了蒙古铁骑踏遍欧亚,也看到了大明船队的远航与紫禁城的落日。直至……直至那片土地上,升腾起他无法想象的蘑菇云,铁鸟翱翔于九天,一种名为“网络”的东西将整个世界连接在一起,人们对着一个发光的“手机”屏幕便能知晓天下事……
千年的兴衰,文明的跃迁,无数的人事变迁,如同狂暴的信息流,硬生生塞进了他十五岁的大脑。那种灵魂被撑爆、又被强行重组的感觉,让他此刻仍感到阵阵眩晕和恶心。
“现在……是贞观八年?”他缓缓睁开眼,看向那吓得脸色发白的内侍,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试图确认什么的急切。
“是,是贞观八年,三月廿一。殿下,您……您是不是魇着了?奴婢这就去传太医……”内侍带着哭腔回道。
贞观八年。距离那场注定失败的谋反,还有九年。距离他生命的终点,还有十一年。
九年……十一年……
李承乾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他自幼读书习字的崇文殿。这里的每一根梁柱,每一幅字画,他都熟悉无比。他曾在这里,怀着成为如父皇一般明君的雄心,刻苦攻读;也曾在这里,因为父皇一个不满的眼神,一句随口的批评而忐忑不安,自我怀疑。
他曾那么渴望得到认可,那么恐惧失去储位,那么努力地想扮演好一个“完美太子”的角色。
可现在……
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他的心头。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与野心,在千年时光的映照下,在那既定的悲剧结局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就像一只奋力想要撼动大树的螳螂,殊不知自己的命运早已被车轮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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