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第十天,姑苏城迎来了这一年最绚烂的晚霞。
那日下午原本阴着,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粉墙黛瓦上。平江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裹紧衣领匆匆走过的身影。笑哈哈茶馆里,顾伯刚把炭盆烧旺,红色的火光在略显昏暗的室内跳跃,映着墙上那些画作和缂丝长卷,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这天气,怕是要下雨。”周老师摘下眼镜擦了擦,望着窗外。
吴画师却摇摇头:“我看不会。你瞧云层边缘那抹亮色,傍晚该有霞。”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墨和程浩一起进来,两人手里都提着东西。小墨提的是沈师傅刚织好的茶席——靛蓝底子上织着银杏叶的图案,正是这个季节的应景。程浩提的则是冯师傅新刻的年画版子拓印,门神换上了冬装,盔甲上落了层薄霜似的小白点。
“冯师傅说,这叫‘冬神’,保佑大家冬天不感冒。”程浩展开拓印,自己先笑了,“这创意,也就冯师傅想得出来。”
顾伯接过茶席铺在最大的八仙桌上,靛蓝的底色衬得桌面深沉,金黄的银杏叶栩栩如生,仿佛真有几片飘落。“老沈的手艺,越发精进了。”他摩挲着织物的纹理,忽然抬头,“对了,今天初几?”
“十月十五,”周老师翻看日历,“下元节。”
“下元节...”顾伯若有所思,“该祭水官,祈平安了。”
姑苏城自古水网密布,下元节水官祭是旧俗。老人们会在河边放灯,祈求一年水路平安,家宅安宁。只是这些年,记得这个节日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咱们要不要...”小墨眼睛亮起来,“也放灯?”
林小雨正好推门进来,听见这话拍手:“好啊!我奶奶以前年年放灯,说水里住着龙王,要敬着。”
程浩却有些犹豫:“现在还能放吗?会不会污染河道?”
“用纸灯,竹架子,蜡烛用小的,放完咱们再捞回来。”顾伯显然已经想好了,“不图多,就图个心意。”
这个提议得到了茶馆常客们的响应。吴画师难得地主动说:“我来画灯面。”沈师傅捎来话说可以用织剩的丝线做灯穗。冯师傅更绝,刻了一版“水官图”,说可以拓在灯上。
消息传开,平江路的街坊们都来了兴致。王掌柜送来糊灯用的棉纸,李师傅帮忙劈竹篾,连金师傅都让阿鑫送来一篮子小点心,说放灯时大家分着吃。
准备工作做了三天。每天下午,茶馆就成了临时作坊:吴画师在八仙桌上画灯面——不是传统的龙凤图案,而是平江路四季的水景;小墨和几个年轻人学扎灯架,手指被竹篾划了好几道口子;周老师负责写祈福的话,蝇头小楷工工整整;林小雨和程浩设计放灯的流程,要既传统又有新意...
最热闹的是孩子们。附近的小学生听说要放灯,放学后都挤到茶馆来。顾伯干脆开了一堂“手工课”,教孩子们做最简单的荷花灯。小手笨拙,糊的纸灯歪歪扭扭,但孩子们的笑声让茶馆充满了生气。
下元节那天,天气意外地好。午后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一块块蓝天。到了傍晚,西边的天空开始泛起淡淡的金红色。
“要出霞了。”吴画师站在门口,望着天色。
平江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茶馆的常客,还有闻讯而来的街坊邻居,甚至有几个游客也加入了进来。河边摆开了长桌,上面放着几十盏待放的灯——有传统的莲花灯,有画着平江景色的四方灯,有孩子们做的歪歪扭扭的简易灯,还有一盏特别大的,是大家合作做的“平江路全景灯”。
天色渐渐暗下来,西天的金红越来越浓,渐渐晕染成橘色、粉色、紫色...层层叠叠,绚烂得不像话。霞光倒映在平江河里,整条河像是流动的锦缎。
“放灯吧。”顾伯说。
大家点燃灯里的蜡烛,一盏盏放到河面上。烛光在纸灯里摇曳,映得灯面上的画仿佛活了过来:吴画师画的水巷在光影里有了深浅,沈师傅织的银杏叶纹路在光下闪烁,冯师傅刻的水官威严中带着慈祥...
灯顺着河水缓缓漂下,一点一点,连成一条光的河流。岸上的人安静下来,只听见流水声和远处隐约的市声。孩子们也屏住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做的灯漂向远方。
小墨放的那盏灯上,织了一小片缂丝——是他从《笑哈哈长卷》上裁下的一角,织的是茶馆的屋檐。烛光透过丝线,经纬分明,像是把茶馆的温暖织进了光里。
程浩的灯上贴了年画风格的门神,不过是他自己画的“现代门神”,一个拿着保温杯,一个抱着笔记本电脑,在霞光里显得既可爱又庄重。
林小雨的灯最特别,她用了半透明的纸,灯面上是她设计的平江路数字地图简图,烛光一照,那些线条像是浮在空中。
灯越漂越远,烛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与西天的霞光交相辉映。天上的霞,河里的灯,岸上的人,在这一刻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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