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年12月下旬,午后,蜀地川城
历经数小时的车程,那辆黑色的七座商务车终于驶离了高速,汇入了川城繁忙而规整的城市脉络。作为历史悠久的国府之都,川城自有一番沉稳大气与繁华景象。宽阔的街道,林立的高楼,以及街头巷尾弥漫的麻辣鲜香的生活气息,都与沙城截然不同。
吕顾凡靠窗坐着,目光沉静地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婉儿紧紧挨着他,小手依旧抓着他的衣角,大眼睛里既有长途跋涉的疲惫,也有对陌生环境的怯生生好奇。老付专注地驾驶着车辆,穿过闹市区,最终驶入了一片环境清幽、绿树成荫的城西别墅区。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越是深入,环境越发静谧。一栋栋设计各异、却都透着低调奢华的独栋别墅,掩映在高大的乔木和精心修剪的绿化丛中,与吕顾凡熟悉的城中村和嘈杂街道恍如两个世界。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财富与地位的气息。
最终,车子在一扇气派的、带有传统中式元素的黑漆雕花铁艺大门前缓缓停下。门内是一条宽敞的柏油车道,蜿蜒通向深处一座灰瓦白墙、融合了现代简约与川西民居风格的大型别墅。庭院开阔,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远处甚至能看到一方景观水池和凉亭。高墙深院,静谧无声,唯有门廊下悬挂的两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吕顾凡的心微微收紧。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李子崴家世不凡,但亲眼所见,这种具象化的、扑面而来的巨大差距,还是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和压力。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旧外套,手心有些微微出汗。婉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压迫感,更紧地靠向他,小脸上写满了不安。
老付下车,熟练地通过门禁对讲系统说明了身份。铁门无声地滑开。他回到车上,将车缓缓驶入,停在了别墅主楼前的空地上。
就在吕顾凡深吸一口气,准备带着婉儿下车时,主楼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铜钉的实木大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香奈儿经典粗花呢套装、踩着细高跟、妆容精致却难掩眉宇间刻薄之色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她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手里捏着一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目光挑剔地扫过这辆略显普通的商务车,最后落在刚下车的吕顾凡和婉儿身上。
她的眉头立刻紧紧皱起,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东西,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与轻蔑。
“老付!”她声音尖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怎么回事?这谁啊?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不知道今天家里有重要客人吗?”
老付连忙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却也不卑不亢:“凤瑛小姐,这位是吕顾凡吕先生,还有这位是婉儿小姐。他们是少爷特意请来的贵客。”
“贵客?”被称作李凤瑛的女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吕顾凡——洗得发白的旧衣,额角明显的疤痕,风尘仆仆的疲惫,以及身边那个怯生生、同样衣着朴素的小女孩。她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就他?吕顾凡?哪个山沟里钻出来的穷酸玩意儿?还贵客?老付,你老糊涂了吧?还是被人骗了?我们李家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地方吗?”
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掷向吕顾凡。吕顾凡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他并非没有经历过轻视,但如此直白、如此势利的羞辱,在这种场合下,依旧像一盆冰水浇头而下,让他感到一阵难堪和屈辱。他下意识地将婉儿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试图挡住那些恶意的目光。他没想到,刚刚踏入这高门大户,迎接他的不是感激,而是如此不堪的折辱。
“凤瑛小姐,您误会了……”老付试图解释,语气带着为难。
“误会什么?!”李凤瑛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更加尖锐,“你看看他这副样子!浑身一股穷酸味儿!别脏了我们李家的地!还有这小要饭的似的丫头片子!赶紧让他们滚!别在这儿碍眼!”
“堂姐!”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压抑怒火的低沉声音从门口传来。
只见李子崴大步流星地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脸色阴沉得可怕,那双平时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李凤瑛。
李凤瑛被吓了一跳,但随即更加嚣张起来,双手抱胸,冷笑道:“哟,子崴出来啦?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交的这都是什么‘朋友’?穿得跟乞丐似的就往家里领?也不怕丢了我们李家的脸!传出去让人笑话!”
李子崴根本不理她的叫嚣,先是快步走到吕顾凡身边,目光关切地扫过他和他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婉儿,看到吕顾凡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他眼中的怒火更盛。
他猛地转向李凤瑛,声音冷得像是能掉下冰渣:“李凤瑛!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他们是我李子崴请来的客人,是我过命的兄弟!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别以为你是我堂姐,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再敢对我兄弟出言不逊,你试试看!”
李凤瑛被他的气势慑得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仗着身份,依旧嘴硬:“李子崴!你为了这么个外人凶我?!他给你灌了什么**汤?还过命的兄弟?笑死人了!谁知道他是不是看你钱多势大,故意演了出戏来攀高枝的!”
“攀高枝?”李子崴怒极反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眼里只有钱和势?我告诉你,今天要不是顾凡兄弟,你弟弟我早就死在沙城那场大火里了!这条命都是他捡回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质疑他?!”
他这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李凤瑛顿时语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并不知道这层内情,但依旧不甘心地嘟囔:“救……救了你又怎么样?那也不能……”
“不能什么?!”李子崴厉声打断,“赶紧给我闭嘴!现在,立刻,给顾凡兄弟道歉!”
李凤瑛怎么可能拉下这个脸,她狠狠瞪了吕顾凡一眼,又看了看面色铁青的李子崴,最终冷哼一声,跺了跺脚,转身扭着腰快步走回了别墅,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念叨着:“……真是疯了……什么人都往家里带……晦气……”
一场风波,暂时以李凤瑛的退却告终。
门口的气氛却依旧有些凝滞。李子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转回身面对吕顾凡时,脸上已满是愧疚和歉意。
“兄弟,对不住!真对不住!”他用力拍了拍吕顾凡的肩膀,语气真诚而懊恼,“是我没安排好,让你刚来就受这种委屈!我家这堂姐……唉,被惯坏了,眼睛长在头顶上,说话从来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吕顾凡看着李子崴眼中的歉意和维护,心中的屈辱和寒意稍稍散去一些。他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弧度:“没事,崴崴哥。我……习惯了。”
这话听起来平静,却让李子崴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看了看依旧躲在吕顾凡身后、小脸发白的婉儿,更是心疼。
“走!先进屋!外面冷!”李子崴不由分说,揽着吕顾凡的肩膀,又对老付点点头,“付叔,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
他亲自引着吕顾凡和婉儿,走向那扇曾经让吕顾凡望而却步的厚重家门。
踏入玄关的瞬间,温暖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内部装修是低调的中西合璧风格,家具摆设无不精致,价值不菲,地上铺着柔软厚实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观。
这与吕顾凡那个狭小简陋的出租屋,简直是云泥之别。他感到更加局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生怕自己身上的尘土玷污了这份奢华。婉儿更是紧紧贴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李子崴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用力搂了搂他的肩膀,声音放缓:“别拘束,兄弟!把这当自己家!我爸妈在楼上书房,一会儿就下来。他们早就想见见你了,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
正说着,一位穿着素雅旗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士从里面迎了出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是顾凡来了吧?快请进,一路上辛苦了。” 她是李家的管家容姨,眼神柔和,很好地缓解了吕顾凡的紧张。
吕顾凡连忙微微躬身:“阿姨您好,打扰了。”
“哎,快别客气。”容姨笑着示意,目光落在婉儿身上,“这孩子真可爱,一路上累了吧?来,阿姨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她语气温柔,试图让婉儿放松。
婉儿却只是更紧地抓住吕顾凡的衣角,小幅度地摇头。
李子崴见状笑道:“容姨,别急,先让他们歇会儿。兄弟,走,我先带你们去房间安顿一下,洗把脸,换身舒服的衣服。”
他引着吕顾凡走上铺着实木地板的楼梯。经过二楼一个虚掩着门的房间时,里面隐约传来李凤瑛不满的抱怨声和另一个女声的劝解声:“……妈!你看子崴带回来的都是什么人嘛……脏兮兮的……”
李子崴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将吕顾凡带到了走廊尽头一间宽敞的客房。
房间布置得温馨而舒适,带有独立的卫生间。窗外正对着后院的竹林,清幽雅致。
“兄弟,你们先休息一下。洗漱用品衣柜里都有新的。衣服……”李子崴拍了拍额头,“怪我考虑不周,我马上让人送几套我的干净衣服过来,你先将就一下,晚点我带你去买新的!”
“不用了崴崴哥,真的不用!”吕顾凡连忙摆手,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子崴不容拒绝,“行了,你先收拾,我下去看看。一会儿吃饭我叫你。”他拍了拍吕顾凡的臂膀,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才带上门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吕顾凡和婉儿。隔绝了外面的纷扰,安静下来。吕顾凡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幽静的竹林,心中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李家的显赫,远超出他的想象。而刚才门口的那场冲突,更是让他真切地感受到高门大户内的复杂和冷暖。李凤瑛的势利刻薄,李子崴的仗义维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潭水,太深了。这里的亲缘关系,似乎也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和微妙。
他并非想来“攀高枝”,他只是应兄弟之邀前来,却没想到刚踏入这高门,就险些被冰冷的现实拍回原形。一种本能的疏离感和想要尽快离开的念头,悄然在他心中滋生。
他低头看了看身边依旧有些不安的婉儿,轻轻叹了口气。
这顿饭,恐怕不会那么轻松。而之后的山城之行,似乎变得更加迫切和必要了。他的世界,终究不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