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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灾后的第三天,吕顾凡手臂上还缠着纱布,就再次跨上了那辆修好的电瓶车。吴站长和同事们都劝他多休息几天,但他只是摇摇头,眼神里的固执比以往更甚。那场火海里的生死经历,非但没有让他后怕退缩,反而像往他寻找弟弟的执念上浇了一瓢滚油,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迫切地需要赚钱,需要攒足去寻找“山城”、“羊城”等线索之地的盘缠和底气。他不能停,一刻也不能。
傍晚,天色擦黑,吕顾凡拖着比往日更沉重的疲惫回到租住的楼下。停好车,他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手臂,深吸一口气,才迈步上楼。
刚走到门口,掏出钥匙,还没插进锁孔,他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楼道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影。
吕顾凡瞬间警觉,肌肉绷紧,下意识地侧身戒备。定睛一看,他整个人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错愕。
那人从阴影里笑着走出来,不是李子崴又是谁?他今天没穿笔挺西装,换了一身低调但质感极佳的休闲装,手里还提着两个看起来就很高级的水果礼盒和一套崭新的儿童文具礼盒。
“兄……崴哥?”吕顾凡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他这地方又偏又旧,从未告诉过李子崴详细地址。
李子崴闻言,故意把脸一板,笑骂道:“怎么着,兄弟,你这金屋藏娇啊?还不欢迎我来?我想找个人,还能有多难?”他语气戏谑,带着点痞气,但眼神里的关切是真切的。
吕顾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一丝局促的笑:“没、没有!崴哥你说哪儿的话,我哪敢不欢迎?就是……太意外了。快,快请进。”他手忙脚乱地打开门,侧身让客,心里却瞬间掠过无数念头——婉儿还在屋里!
他赶紧先进屋,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还好,婉儿大概在房间里。他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看着屋内虽然整洁但明显狭小简陋的环境,低声道:“崴哥,家里……有点乱,没收拾,你别介意。”
李子崴压根没在意,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这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老旧的家具,但确实如吕顾凡所说,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都归置得井井有条。阳台上晾晒着衣服,除了吕顾凡的骑手服和日常衣物,还有几件明显是小女孩的衣裳,在夕阳余晖下透着一种朴素的生活气息。
“挺好,挺温馨的嘛,比我自己那冷冰冰的大房子强多了。”李子崴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墙角唯一空着的地方。
这时,里屋的房门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吱呀”,开了一条小缝,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
李子崴何等眼尖,立刻捕捉到了,他眉毛一挑,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故意压低声音对吕顾凡调侃道:“哎呦喂!兄弟,可以啊!真让我说着了?这……金屋藏‘娇’?你女儿?看着不小了啊……总不能是……童养媳吧?”他本就是混不吝的性子,开玩笑没个边界。
吕顾凡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连忙打断他:“崴哥!你别瞎说!”他赶紧走到沙发边,把上面放着的一件叠好的衣服拿开,用力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坐,崴哥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狭小的厨房,心跳如鼓。听着外面李子崴似乎坐下了,他深吸一口气,倒了杯温水,心里七上八下地琢磨着该怎么解释。
端着水出来,放在李子崴面前的茶几上,吕顾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崴哥,喝水。你……今天过来是……?”
李子崴没急着喝水,身体微微前倾,收敛了些玩笑的神色,看着吕顾凡,语气认真了些:“主要是来看看你,手臂伤怎么样了?才几天就跑去上班,不要命了?我就猜到你小子不会老实待着。顺便看看你过得咋样,缺啥少啥不。”
吕顾凡心里一暖,但更多的是紧张,他垂下眼睑盯着水杯:“谢谢崴哥关心,我挺好的,真的。伤没事,不影响干活。”
“挺好?”李子崴哼笑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里屋那扇又悄悄关紧的门,“兄弟,你还瞒着我呢?不打算给我介绍介绍?那小姑娘谁啊?真是你女儿?没听你提过啊。”他的目光变得探究起来,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关切。
吕顾凡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躲不过去了。他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指节有些发白。面对李子崴,这个有背景、真心把他当兄弟、又刚救过自己命的“少爷”,他既害怕说实话会带来麻烦,又觉得隐瞒是一种辜负。内心挣扎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声音干涩地开了口,将如何遇到婉儿、她的可怜遭遇、以及自己一时心软收留她的经过,粗略地说了出来。他没敢看李子崴的表情,说完便陷入了沉默,像是等待审判。
果然,李子崴听完,“嚯”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那点轻松的神色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什么?!兄弟!你……你糊涂啊!她不是你女儿,也不是亲戚家孩子?是你从外面……捡回来的?!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弄不好就是非法收养!是犯法的啊兄弟!”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吕顾凡的头垂得更低了,苦涩地喃喃:“我……我知道不对……可是崴哥,当时那情况,她那么小,那么可怜,我实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矛盾。
李子崴看着他这副样子,重重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妈的!真是造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爹妈,这么小的孩子也忍心扔?让老子知道是谁,非扒了他们的皮!”他先是愤愤地骂了一句,发泄完情绪,又立刻回到现实问题,眉头紧锁,“可是兄弟,光生气没用。你心疼她,我理解,但你这么藏着掖着绝不是办法!她总要出门,要上学吧?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你怎么解释?警察找上门,你怎么办?你这可是好心办坏事,把自己也搭进去!”
吕顾凡茫然地摇摇头,脸上是一片空白的疲惫和无措:“我……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想那么远,就想着……能护她一天是一天……”
看着他这副样子,李子崴满肚子教训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他沉默地在狭小的客厅里踱了两步,看着阳台上那几件小小的衣物,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自己认下的、固执又善良得有些傻气的兄弟。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而认真,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他盯着吕顾凡,一字一句地问道:“兄弟,你别管我怎么操作。我就问你一句,你信不信得过我?要是信我,这孩子的事,交给我来办,我给你处理干净,保证合理合法,谁也挑不出毛病,以后让她能堂堂正正地叫你一声‘哥’,怎么样?”
吕顾凡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光亮,怔怔地看着李子崴,仿佛没听懂他的话。
……
吕顾凡怔怔地看着李子崴,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处理干净?”“合理合法?”“堂堂正正叫哥”?这些词从一个背景深厚的“少爷”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他难以想象的份量和魔力。他本能地感到惶恐,嘴唇嗫嚅着:“崴哥……这……这怎么行?太麻烦你了……我……”
“麻烦?”李子崴打断他,脸上的嬉笑调侃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吕顾凡从未见过的、极其认真的神情。他上前一步,双手重重按在吕顾凡的肩膀上,目光灼灼,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里去。
“兄弟,你跟我说麻烦?”李子崴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砸在吕顾凡的心上,“你两次救我,一次是救我的人性,一次是救我的命!那才叫不麻烦?在我李子崴这里,情义比什么都重!我认你这个兄弟,就不是嘴上说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帮你解决这事,是其一,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让我自己心安!其二,我爸妈,尤其是老爷子,听说了你的事,非要见见你这位‘小英雄’,当面给你道谢!家里准备了宴席,给你接风洗尘,这事没得商量,你必须去!”
吕顾凡被他这番话震住了,看着李子崴眼中那份不容错辩的真诚和近乎固执的坚持,他忽然明白了。对于李子崴这样的人来说,感恩图报并非负担,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处世准则,一种对自身价值的确认。他并非施舍,而是在用他力所能及的方式,郑重地回馈一份他视为无价的恩情。
李子崴不再多言,直接伸出手,语气干脆利落:“别磨叽了,兄弟。你的户口簿呢?给我。”
吕顾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瞬间明白了李子崴的用意——要将婉儿的身份落在他名下,这是最快、最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他内心挣扎,这无疑是给李子崴添了天大的麻烦,牵扯到太多他无法想象的关系和程序。
看到吕顾凡还在犹豫,李子崴眉头一拧,故意板起脸,语气带上了几分佯怒:“干嘛?信不过我?还是没把我当自己兄弟?吕顾凡,这扭扭捏捏的劲儿可不像你!痛快点!”
被他这么一激,吕顾凡心中那点顾虑瞬间被冲散了。他看着李子崴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虚伪和算计,只有坦荡和不容拒绝的兄弟情谊。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快步走进里屋,从那个视若珍宝的旧背包最内层的夹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巧但显然被精心保管的深红色户口簿。
他走回来,双手将户口簿递向李子崴,动作郑重,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如释重负:“崴哥……谢谢!”
“谢啥!”李子崴一把接过,看也没看就揣进自己外套的内侧口袋,仿佛接过的不是一份重要文件,而是一件理所当然该由他处理的事情。他随即扬声道:“老付!”
一直静静守在门外的老付立刻应声,小跑着上来,神态恭敬:“少爷,您吩咐。”
李子崴将口袋里的户口簿拿出来,直接递给老付,语气简洁明了:“这事,你去办。用最快的时间,处理干净,要合理合法,挑不出任何毛病。明白?”
老付双手接过户口簿,看了一眼旁边的吕顾凡和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点头,语气没有半分迟疑:“明白,少爷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他没有多问一句,显然深知李子崴的处事风格和背后的能量,接过任务便悄然退下,效率极高。
看着老付离开,吕顾凡心中感慨万千。他看向李子崴,声音有些沙哑:“崴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李子崴大手一挥,脸上重新露出那种混不吝却真挚的笑容:“又来了!说了别谢我!是我该谢你!两次!兄弟,这情分不是一句谢谢就能揭过去的。”他拍了拍吕顾凡的胸膛,“我心里有杆秤,重得很!”
吕顾凡苦笑了一下,心里却暖得发胀。他确实不懂他们那个世界的规则,于他而言,救人只是本能,是良知驱使,从未想过要如此沉重的回报。
他定了定神,转身轻轻拉过一直紧张地抓着他衣角、躲在身后的婉儿,蹲下身,与她平视,语气温柔却坚定:“婉儿,别怕。来,这位是李子崴崴哥,他是哥哥的好兄弟,是大好人。快谢谢崴哥,他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以后……以后你就能安心地、正式地和哥哥在一起了。”
婉儿的小脸紧紧贴着吕顾凡的后腰,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李子崴。她对陌生男性依旧充满恐惧,但听到吕顾凡说“以后能安心在一起”,这句话像是有魔力般,触动了她内心最深的渴望。
她看着李子崴,对方虽然气场强大,但脸上带着笑,眼神里没有她熟悉的凶恶和嫌弃,反而有一种……和吕顾凡哥哥相似的温和?(她隐约能感觉到)。她又抬头看看吕顾凡鼓励和期待的眼神,犹豫了很久,小嘴张了几次,才用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小声说道:
“谢……谢……谢崴、崴哥……”
声音虽小,却清晰可闻。
李子崴看着这小女孩那副害怕又努力鼓起勇气道谢的模样,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也被触动了。他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哈哈一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哎!真乖!不客气不客气!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啥事就跟崴哥说,你哥要是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这句玩笑话让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婉儿虽然还是躲在吕顾凡身后,但紧绷的小身子似乎放松了一点点,甚至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着李子崴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吕顾凡看着这一幕,鼻尖微酸,将婉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寻找弟弟的重任依旧压在肩头,但至少此刻,他生命中的一盏微弱的灯,因为身边这个仗义豪爽的兄弟,而被守护住了。一份沉重的恩情,化为了有温度人性的、温暖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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