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官赫尔曼的离去并未让荒石镇恢复平静,反而像是移开了压在伤口上的一块石头,让内在的脓疮暴露出来。蚀骨热仍在肆虐,而关于如何应对这种显然与魔力相关的疾病,两位新加入的、掌握着非凡力量的女性,却持有截然不同的见解。
在由旧仓库改建的隔离病房旁,埃莉诺·晨星特意划出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供伊索尔德·路尔和塞莱斯特·晨曦进行研究与讨论。这里成了理念碰撞的无声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苦涩与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伊索尔德·路尔面前摊开着几张粗糙的草纸,上面画满了复杂的魔力流向图和基于她对“蚀骨热”患者观察后推导出的符文结构。她的指尖沾着些许矿物粉末,正在修改一个用于“束缚与解析”的符文节点。
“混沌魔力如同无形的跗骨之蛆,”伊索尔德·路尔头也不抬,清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对象显然是正在不远处整理药材的塞莱斯特·晨曦,“它侵入生命体,扭曲其固有的能量结构,尤其是骨骼这类承载生命根基的物质。表现为高热,是能量冲突的显化;骨痛酥软,是结构被侵蚀、瓦解的征兆。要根治,必须找到方法,强行剥离或中和这些异种魔力,重构稳定的能量框架。”
她拿起一张草纸,上面描绘着一个结构尖锐、带着排斥意味的符文。“这是我构思的‘驱散符文’,可以尝试在体外构建力场,强行逼出患者体内的混沌魔力。但这需要精确的控制,否则可能对患者本就脆弱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
塞莱斯特·晨曦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将一束散发着宁静气息的月光草小心地放入研钵,抬起头,湛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不赞同的柔和光芒。“伊索尔德女士,生命并非冰冷的符文与能量结构。它是一个动态平衡的整体。混沌魔力是外邪,但病症的根源在于生命能量本身的循环被扰乱、削弱了,如同土壤贫瘠才让杂草丛生。”
她轻轻研磨着草药,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您的方法过于强硬了。强行驱散,如同用烈火焚烧杂草,或许能一时清除,却也烧毁了土地。我的方法,是引导与净化。用温和的、充满生机的能量药剂滋养受损的生命本源,增强其自身的抵抗力,同时辅以安抚心神的熏香,让紊乱的能量循环逐渐恢复平衡。身体自身的力量,才是最好的良药。”
“平衡?”伊索尔德·路尔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讥诮的光芒,“在如此狂暴的混沌侵蚀下谈论平衡,无异于在洪水中试图用沙袋筑堤。等到你的‘滋养’见效,病人的骨骼恐怕早已酥化殆尽!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但您的‘强行驱散’可能导致能量崩溃,瞬间夺走生命!”塞莱斯特·晨曦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罕见的激动,“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谨慎对待,不能用他们去冒险测试未经验证的、危险的理论!”
“未经验证?我的符文稳定过魔力裂隙!”
“那是对环境,不是对脆弱的生命体!”
争论似乎陷入了僵局。伊索尔德·路尔追求的是精准、高效、基于魔法本质原理的干预;塞莱斯特·晨曦则秉持着温和、渐进、尊重生命自愈能力的疗法。一个源自赤痕精灵对力量的直接掌控,一个源自生命女神教义对生命的敬畏与引导。她们的背景与信仰,在此刻化为了不可调和的理念鸿沟。
就在这时,隔离病房那边传来一阵骚动和压抑的惊呼。一名自愿看护的妇女急匆匆跑过来,脸色煞白:“晨曦修女!路尔女士!快!老铁匠汉森……他……他不行了!”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停止了争论,几乎同时冲向病房。
病床上,老铁匠汉森的状况极其骇人。他全身皮肤呈现出不祥的暗红色,如同被烙铁烫过,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法成言的痛苦嘶鸣。他的眼珠上翻,几乎看不到瞳孔,只有眼白,而且那眼白上也布满了细小的、如同碎裂瓷器般的血丝。更可怕的是,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微微扭曲,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魔力躁动。他体内的混沌魔力显然已经失控,正在从内部摧毁他。
“让开!”伊索尔德·路尔厉声道,她一把推开试图喂药的看护,眼神锐利如刀。“他体内的魔力暴走了!常规药剂没用,只会加速崩溃!”
塞莱斯特·晨曦也看出了情况的危急,她的药剂需要相对稳定的内环境才能起效。此刻的老汉森,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伊索尔德·路尔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划破了自己尚未完全愈合的左手掌心。鲜血涌出,她不顾周围看护惊恐的目光,双手急速在空中舞动,以血为媒,绘制出一个比之前封印裂隙时更加复杂、更加精细的小型符文。这个符文不再仅仅是束缚,更带着一种强烈的“镇压”与“梳理”的意蕴。
深红色的血符成型,散发出强大的魔力波动,缓缓压下,笼罩住老汉森的身体。符文的光芒与老汉森体内狂暴的混沌魔力激烈冲突,发出细微的、如同玻璃摩擦般的刺耳声响。伊索尔德·路尔额头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湿了她的鬓角,维持这个精细操作对她而言是巨大的负担。
但效果是显着的。老汉森身体的抽搐肉眼可见地减缓了,皮肤上的暗红色也开始消退,那令人不安的魔力躁动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他喉咙里的嘶鸣变成了微弱的喘息,翻白的眼睛也慢慢恢复了一些神采,虽然依旧浑浊痛苦。
“就是现在!”伊索尔德·路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塞莱斯特·晨曦没有丝毫迟疑,她立刻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小瓶浓缩的、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翠绿色药剂,小心翼翼地喂入老汉森口中。同时,她空着的左手轻轻按在老汉森的额头上,闭目引导,微弱的翠绿光辉渗入他的皮肤,协助药力化开。
药剂下肚,融合了塞莱斯特·晨曦祈祷之力的生命能量,如同甘霖洒入久旱的、刚刚被强行稳定下来的土地。它们温和地流转,修复着被混沌魔力撕裂的细微损伤,滋养着近乎枯竭的生命本源。
老汉森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皮肤的异常颜色彻底退去,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气已经消失了。他沉沉地睡了过去,脸上痛苦的表情被安宁取代。
病房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这奇迹般的一幕。
伊索尔德·路尔脱力地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上,喘息着,包扎着手掌的布条再次被鲜血染红。塞莱斯特·晨曦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两人再次对视,眼神中的敌意和争执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惊讶,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可。
“你的符文强行稳定了暴走的能量,创造了施救的窗口。”塞莱斯特·晨曦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真诚的赞叹。
“你的药剂和引导……在能量稳定后,完成了最关键的修复与滋养。”伊索尔德·路尔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不再冰冷,“单靠任何一种,恐怕都救不回他。”
她们意识到,彼此的方法并非完全对立。伊索尔德·路尔的强硬手段可以为塞莱斯特·晨曦的温和疗法创造前提;而塞莱斯特·晨曦的治愈力量,则可以弥补伊索尔德·路尔方法可能带来的损伤,并完成最后的救赎。
这场意外的合作,如同在一道深深的理念鸿沟上,架起了一座纤细却坚固的桥梁。争论或许还会继续,但一种基于实际效果、相互补充的独特默契,已经开始悄然滋生。而在布兰恩·火砧那终日轰鸣的工坊里,一个结合了符文技术与工程学造物、旨在将魔力更温和高效地应用于生产的概念,正在矮人工程师兴奋的嘟囔中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