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恩工坊里那原型魔能核心成功运转带来的短暂振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荡开,便被一股更为沉重、粘稠的寒意彻底吞没。这寒意并非来自季节,而是源于一种无声无息蔓延开来的疾病,它比地精的刀剑更锋利,比贵族的阴谋更防不胜防,它的名字很快就在窃窃私语中与绝望挂钩——蚀骨热。
最初的病例出现在矿井附近聚居的工棚区。矿工哈克,那个曾因矿脉异常而向布兰恩报告的汉子,此刻却跪在自己家狭窄的床铺前,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儿子小芬恩滚烫的小手。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原本红润的脸颊如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意识模糊地呻吟着,身体时不时地剧烈抽搐一下。
“疼……爸爸……骨头里面……好疼……”小芬恩的声音细若游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他的体温高得吓人,但触碰他的肢体,尤其是关节处,却能感到一种诡异的、源自骨骼深处的寒意,仿佛里面的骨髓正在慢慢冻结、酥化。这种高热与内部寒痛交织的症状,令人毛骨悚然。
哈克的妻子用浸了冷水的布不断擦拭孩子的额头和四肢,眼泪无声地滑落。他们尝试了镇上老草药师提供的所有方子——退热的薄荷与银叶花,镇痛的柳树皮汤,甚至一些据说能驱邪的熏香。然而,一切都收效甚微。高烧反复不退,骨痛日益加剧,小芬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小小的身体仿佛正在被无形的火焰从内部灼烧、掏空。
哈克家并非个例。很快,类似的病例如同瘟疫的触须,悄然探入了更多家庭。患病者多为体质相对较弱的矿工,他们长期在富含混沌魔力的异常矿脉附近工作,以及他们的孩子。症状大同小异:突发的高热,伴随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难以忍受的酸痛与酥软感,仿佛支撑身体的骨架正在慢慢变成脆弱的石膏。严重的患者开始出现肢体无力的症状,甚至无法自行站立。
恐慌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迅速在镇民中渲染开来。酒馆里不再有喧嚣,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眼神躲闪。人们警惕地与任何咳嗽或面色不佳的人保持距离。关于“魔力诅咒”、“地底邪灵作祟”的流言开始滋生,伴随着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有人将自己关在家里,祈求神只庇佑;也有人开始收拾行囊,想要逃离这片突然变得不祥的土地。
政务所的压力骤然增大。埃莉诺·晨星面前堆满了各地汇总来的病例报告,每一份都代表着一个正在被痛苦侵蚀的家庭。她当机立断,依据《荒石镇基本公约》中关于公共卫生的条款,紧急启动了隔离措施。镇子东头一座废弃的旧仓库被临时征用,改造成了隔离病房,所有确诊和疑似病例都被强制移入其中,由抽签决定的、佩戴着简陋防护措施的民兵和少数自愿者看管。
“保持秩序!恐慌比疾病更能摧毁我们!”埃莉诺·晨星的声音通过传令兵在镇内主要区域反复宣告。她亲自站在政务所门口的台阶上,面对聚集而来、面带忧惧的镇民代表,语气坚定而清晰。“我们已经控制了传染源头,隔离是为了保护更多人。政务所会负责所有病患的食物与基本照料。任何趁机制造混乱、散布谣言者,将依法严惩!”
她的话语如同一块投入激流的巨石,暂时遏制了恐慌的浪头。更令人心安的是,当她宣读这些措施时,一直置于她手边的《秩序之章》散发出了柔和而稳定的乳白色光晕。这光晕并不强烈,却仿佛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驱散了部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让焦躁的情绪得以略微平复。人们看着埃莉诺·晨星冷静的面容和那本散发微光的魔法书,混乱的心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附的支柱。
然而,埃莉诺·晨星深知,这仅仅是权宜之计。《秩序之章》的力量可以暂时稳定人心,隔离措施可以阻止疾病进一步扩散,但无法治愈那正在折磨着病患的蚀骨之痛。传统的医术和草药在面对这种显然与异常魔力相关的疾病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德索莱特·卡斯尔面色凝重地巡视了隔离区外围,隔着窗户能看到里面病床上蜷缩的身影和忙碌的、面带忧虑的照料者。他能听到压抑的呻吟声,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消毒草药与疾病特有的苦涩气味。阿尔德里克·斯通加强了镇内的巡逻,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移动的堡垒,震慑着任何可能因恐慌而引发的骚乱,但他紧锁的眉头显示,面对这种无形的敌人,即便是最坚固的盾牌也感到无力。
布兰恩·火砧和伊索尔德·路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研究。布兰恩看着自己工坊里那稳定运转的魔能核心,第一次感到技术的无力。伊索尔德·路尔则对隔离区方向进行了远距离的魔力感知,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强烈的混沌魔力侵蚀迹象……不仅仅是环境,它正在直接攻击生命体的本质,尤其是那些能量循环较弱,或者长期暴露在高压魔力下的个体。”伊索尔德·路尔对闻讯赶来的德索莱特和埃莉诺说道,语气沉重,“我的魔法擅长对抗外在的魔力异变,但对于已经侵入生命内部的侵蚀效果有限,而且非常危险。”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曾经划破的手掌。
希望似乎随着病患的呻吟一同在空气中消逝。荒石镇刚刚点燃的魔导之光,在这名为“蚀骨热”的瘟疫阴影下,显得如此微弱。他们阻止了裂隙的扩大,抵御了异化的植物,却在一种更隐蔽、更恶毒的攻击面前,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就在这片日益沉重的阴霾中,镇子南面的路口,出现了一群新的身影。他们衣衫褴褛,面带饥渴与疲惫,是又一批被其他地方魔潮灾害驱赶而来的难民。他们跌跌撞撞地向着荒石镇这个在流言中仿佛拥有奇迹的地方涌来,而在这一小股人流之中,有一个身影似乎与其他茫然失措的难民有些不同。她虽然同样风尘仆仆,但步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背上背负着一个看起来异常沉重的、用厚布包裹的木质柜子,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正仔细地观察着荒石镇的情况,尤其是在空气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分辨着某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