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51章 转动的纪元

荒石镇水渠的下游，昔日只有流水潺潺与鸟鸣虫嘶的地方，如今已彻底变了模样。一片新的工坊区被清理出来，地面夯实，堆满了从回响山麓运来的木材、石材，以及布兰恩·火砧指定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构件。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料、湿土、金属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是工业黎明特有的呼吸。

而这一切的中心，是那座已然矗立起来的庞然大物——布兰恩设计并监造的大型水轮。

它巨大无比，轮辐由粗壮的原木精心榫接而成，轮缘包裹着厚实的铁皮以增强耐磨。水轮下半部分沉入经过拓宽和加固的水渠中，湍急的水流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轮缘上设计的挡水板，赋予它沉重而稳定的旋转力量。每当它转动一圈，都会发出低沉有力的嘎吱声，伴随着水流被搅动的哗啦声响，仿佛一头被驯服的河流巨兽在低沉地喘息。

但这仅仅是开始，是力量源泉的表象。真正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水轮主轴延伸出来的、那套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传动系统。

大小不一的齿轮，由硬木和初步冶炼出的粗糙钢铁混合制成，它们紧紧咬合，将水轮的圆周运动转化为不同速度和方向的力。粗壮的木质传动杆，通过精巧的连杆和曲轴结构，将力量传递到工坊区内那座刚刚落成的、同样引人注目的建筑——第一座“自动化锻炉”。

这座锻炉彻底颠覆了人们对锻造的认知。它并非露天或半封闭的火塘，而是一个完全由耐火砖砌成的封闭式结构，形似一个臃肿的矮胖熔炉，外表粗糙却带着一种功能至上的美感。炉体侧面开着观察孔和投料口，上方竖立着粗大的陶制烟囱，此刻正缓缓飘出第一缕青灰色的烟雾。

而锻炉内部，借助敞开的炉门可以看到，并非依靠人力鼓风。一套由传动杆带动的复杂风箱系统正在规律地运作，将空气源源不断地压入炉膛，使得内部的火焰发出沉闷的呼啸，温度远超任何人力鼓风所能达到的极限。更令人惊奇的是，炉膛前方，还有一套初步的、由齿轮和杠杆控制的机械臂系统，虽然看起来还很笨重，但其设计意图显而易见——未来或许能代替人力进行某些重复性的锻造操作。

整个系统，从轰鸣的巨轮到咬合的齿轮，再到嘶吼的锻炉，构成了一幅充满蒸汽朋克粗犷美学的生动画卷。力量在这里被具象化，被传递，被转换，最终凝聚于那跃动的火焰之中。

布兰恩·火砧像一位指挥家，又像一位守护幼崽的猛兽，在水轮和锻炉之间来回巡视。他满身油污和汗水，胡子辫梢都沾着木屑，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充满了创造者目睹造物诞生的无限激情与自豪。

“这边！这个齿轮咬合再紧半分！对！就要这个声音！”他洪亮的声音压过机械的轰鸣，指导着协助他的镇民进行最后的调试。“炉温！注意炉温！还没到时候，别急着把矿石放进去！我要的是铁水，不是石头渣！”

德索莱特、埃莉诺和阿尔德里克站在稍远的地方，注视着这如同神迹般的景象。即便是早已有心理准备的德索莱特，亲眼看到这死寂的机械在水流驱动下焕发出如此磅礴的活力，内心依旧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这不仅仅是技术的进步，这是对自然力量的一种全新的、高效的驯服与利用。

阿尔德里克沉默地看着那稳定转动的巨轮和轰鸣的锻炉，脸上的表情复杂。他承认这力量的伟大，但内心深处，作为一名传统战士，对这种非人的、冰冷而精确的力量，仍保留着一丝本能的疏离。这与他所信奉的、蕴含在血肉之躯与钢铁意志中的荣耀，似乎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埃莉诺则迅速从震撼中抽离，她拿出《秩序之章》和炭笔，飞快地记录着：“工业区初具规模，以水力驱动为核心，生产效率预计将大幅提升，需配套制定安全生产规范、工时制度及工坊区管理条例……”她的思维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开始为这新生的力量套上秩序的缰绳。

“成功了！哈哈！成功了！”布兰恩检查完最后一个连接点，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吼道。他转向德索莱特，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得意，“看见没？卡斯尔！这才是开始！有了稳定的动力，我的锻炉一天能产出的铁锭，比你们全镇人以前一年见过的都多！等我把那机械臂再完善一下……”

他的话语被一阵更加高亢的、如同蒸汽喷发的嘶鸣声打断。锻炉旁，一个连接着传动系统的辅助蒸汽活塞正在排出多余的压力，白色的水汽喷涌而出，在工坊区弥漫开来，带着一股硫磺和金属的味道。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雾气，让周围一些帮忙的镇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这陌生的力量，在带来希望的同时，也带来了未知的压迫感。

德索莱特走上前，目光扫过轰鸣的水轮、咬合的齿轮、喷吐蒸汽的活塞，最后落在布兰恩那张因兴奋而发红的脸上。

“布兰恩大师，您创造了一个奇迹。”他真诚地说道，“荒石镇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布兰恩嘿嘿笑着，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把脸，反而把油污抹得更开。“奇迹？这才哪到哪！等我的流水线真正运转起来，等我把火纹晶的能量也利用起来，你会看到什么叫真正的奇迹！”

他豪气干云地指着那开始泛出暗红色光芒的锻炉内部：“明天！最迟明天，我们就能炼出第一炉属于荒石镇自己的钢水！”

希望，如同那炉中逐渐升腾的火焰，灼热而真实。然而，德索莱特看着那些面对蒸汽嘶鸣略显不安的镇民，心中清楚，技术的突破仅仅是第一步。如何让这强大的力量被所有人接受、利用，并融入荒石镇的肌体，成为推动它前进的动力而非撕裂它的隐患，是下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他瞥了一眼身旁正在飞速书写的埃莉诺，知道她已然走在了前面。秩序的框架，必须与这转动的齿轮同步构建。当第一炉钢水奔流而出时，荒石镇迎来的将不仅是物质的丰沛，更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而这变革的序曲，已然随着水轮那沉重而坚定的转动声，悄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