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39章 不屈

凯尔索傲慢离去的背影尚未消失在街道尽头，政务所内凝重的空气仿佛已然凝固。门外镇民们压抑的议论声、担忧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潮水，拍打着这间简陋厅堂的墙壁。七成的岁入，解散武装，还有那隐含在话语中的、来自卡斯尔家族的冰冷背弃——霍姆男爵的通牒，像一副沉重的枷锁，试图将荒石镇刚刚挺直的脊梁再次压弯。

德索莱特缓缓从窗前转过身，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坚定的轮廓，却照不亮他眉宇间深沉的凝重。他没有看埃莉诺和阿尔德里克，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粗糙桌面上，仿佛在凝视着荒石镇未来的命运。

“我们没有一天时间考虑。”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霍姆男爵要的不是考虑，是屈服。拖延只会助长他的气焰，消磨我们的决心。”

他终于抬起头，灰色的眼眸如同风暴将至前的海面，深邃而汹涌。他看向埃莉诺，这位以理性与秩序为圭臬的内政总管。

“埃莉诺，你的判断？”

埃莉诺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犹豫，她甚至没有去翻阅《秩序之章》，基于纯粹的逻辑与现状分析，清冷的声音如同利剑出鞘：“七成岁入，远超任何合理税赋范畴，本质是掠夺，旨在榨干此地所有生机，使其永久沦为附庸。解散武装，更是自断手足，将自身安危完全寄托于他人的‘仁慈’，此乃取死之道。于法理，此要求无据；于情理，此要求无道；于现实，此要求无异于将荒石镇推向毁灭。绝无接受可能。”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斩钉截铁，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却比任何愤怒的控诉都更具力量。

德索莱特点点头，目光转向阿尔德里克，这位刚刚重铸信念的防卫队长。

“阿尔德里克？”

阿尔德里克没有立刻回答。他庞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沉稳，那双曾经死寂、如今燃烧着信念之火的眼睛，从德索莱特脸上，移到埃莉诺脸上，最后，望向厅外那些惶惶不安的镇民。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恐惧，也看到了恐惧深处那丝不愿放弃的希望。

他回想起自己为何再次举起战锤。不是为了虚无的王国荣耀，不是为了贵族的赏识，而是为了守护——守护这些卑微却顽强的生命，守护这片由汗水与牺牲换来的新生土地。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如岩石碰撞，却带着千钧之力：

“战。”

只有一个字。却代表了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态度。守护之誓，岂容践踏？若战火不可避免，那便以铁与血，扞卫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却已达成最坚固的共识。理想、秩序、武力，这三根支撑荒石镇的基石，在面对外侮时，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坚不可摧。

德索莱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重新走到政务所门口，面向聚集在外的、内心充满挣扎与恐惧的镇民们。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期盼、担忧，以及一丝最后的依赖。

德索莱特没有慷慨陈词，没有煽动情绪。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如同敲响的定音鼓，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诸位都听到了霍姆男爵的条件。解散我们赖以保卫家园的民兵，上交我们用汗水换来的七成收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不是条件，是奴役！是要吸干我们的血，打断我们的骨，让我们永远跪着求生！”

“我们，从岩石中凿出了水！”

“我们，用双手建起了围墙！”

“我们，用勇气击溃了地精！”

“我们，用律法确立了秩序！”

他每说一句，镇民们的眼神就亮起一分，胸膛就挺起一分。那些共同经历的艰难与荣耀，此刻化为了最坚实的力量。

“我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流民！我们是荒石镇的主人！这片土地，由我们的汗水浇灌！这里的秩序，由我们的双手建立！这里的未来，由我们自己决定！”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在广场上空炸响：

“荒石镇，只遵从我们自己制定的《基本公约》！”

“荒石镇，只保护我们自己的人民！”

“霍姆男爵的要求，无理！且傲慢！”

“我们——”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斩钉截铁地宣告：

“绝！不！接！受！”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喷发般的响应！

“绝不接受！”

“对！绝不接受！”

“跟他们拼了！”

“保卫荒石镇！”

愤怒的吼声、坚定的呐喊，汇成一股不屈的洪流，冲散了之前的恐惧与阴霾。人们挥舞着拳头，眼中燃烧着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惊人斗志。就连老艾隆，也混在人群中，用力地挥舞着他那干瘦的手臂。

德索莱特抬手，压下沸腾的声浪。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南方，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位贪婪的男爵。

“回去告诉霍姆男爵，”他的声音冰冷如铁，“荒石镇的命运，由荒石镇自己掌握。他的要求，我们一个字也不会答应。若他执意要来——”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决绝与警告，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分量。

消息很快传到了尚未远离的凯尔索耳中。他听到荒石镇那震天的怒吼和德索莱特毫不妥协的回绝，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带着骑兵队，如同丧家之犬般，仓促离开了这个敢于向贵族权威说不的“狂妄”之地。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结束。

拒绝的宣言如同战书，已然掷出。霍姆男爵的“雷霆之怒”，绝不会仅仅停留在口头上。短暂的平静之后，必然是更加猛烈的风暴。

荒石镇，这个刚刚宣告新生的婴儿，还未来得及蹒跚学步，便已不得不面对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严峻考验。空气中，已然弥漫起硝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