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274章 沉重的归途

爆炸的余波仍在霜牙堡废墟上空卷动着冰晶与尘埃，混合着血腥的寒风呜咽不止。阿尔德里克·斯通用完好的右臂支撑着身体，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前方混乱的战场。敌军旗帜在远处摇晃，人影幢幢，显然“死亡使者”的突然沉寂与那场惊天爆炸让围攻的部队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与不安，指挥体系出现了明显的停滞。

但这停滞是暂时的。阿尔德里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布兰恩，左翼，依托那堆乱石构筑射击位，弩炮还能用的架起来！”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穿透风雪，“雷恩，带你的射手去右面高坡，盯死任何试图集结的敌军队列！奥里克，山心和灰影负责侧翼警戒，注意那些冰爪兽人的散兵！莉亚娜、塔克，机动策应，填补缺口！”

命令一道道下达。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战士们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依令行动起来。布兰恩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操控着受损严重、动作迟缓的“熔炉之证·百相”移动到指定位置，钢铁巨人沉重的身躯本身就是一道令人安心的壁垒。雷恩默不作声地带着所剩无几的箭手快速散开，弓弦拉紧的声音细微却坚定。奥里克轻拍山心的脖颈，白狮发出一声低吼，与战狼灰影一起没入侧翼的阴影与废墟中。莉亚娜握紧“拂晓”，塔克的身影则仿佛融入了光线昏暗处，只留下淡淡的警戒感。

一条仓促但层次分明的弧形防线，在爆炸坑边缘与相对完整的废墟之间迅速成型。防线后方，洛伦·哈特正忍着巨大的悲痛，以惊人的效率组织着幸存的北境军民——搀扶伤员、收拢散落物资、让还能行走的人排成纵列。悲泣与呻吟被竭力压抑，求生的本能和对命令的服从驱动着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开始缓慢向南移动。每一个北境人都知道，前方荒石镇的战士正在用身体为他们争取时间。

阿尔德里克站在防线相对突前的位置，“不屈壁垒·山岳”斜插在身前的冻土里，盾面上淡金色的符文明灭不定，却始终没有完全熄灭。狮鹫“苍穹”落在他身旁不远处，收拢翅膀，锐利的目光同样紧盯着敌阵，青金色的羽毛上冰晶凝结。

时间在紧绷的沉默与呼啸的风雪中一点点流逝。远处敌军的骚动渐渐平复，一些军官模样的身影开始挥舞旗帜，呵斥着士兵重新集结。虽然速度缓慢，阵型散乱，但那重新凝聚的敌意如同缓缓收拢的绞索，清晰可感。

就在这时，敌阵前方分开一条通路。

十余名骑兵缓缓而出，为首者正是奥古斯特·卡斯尔。他换乘了一匹毛色纯黑、神骏异常的战马，身上的华服纤尘不染，与周围血腥污浊的战场格格不入。他手中那柄细剑“低语”并未出鞘，只是随意地搭在马鞍上。他身后跟着几名沉默的护卫，以及两三个披着厚重斗篷、看不清面目的人影，其中一个身形干瘦，手中似乎捧着一个闪烁着微光的水晶球。

这支小队在距离荒石镇防线约两百步——一个刚好超出大部分弩箭有效杀伤，又能让声音清晰传递的距离——停了下来。奥古斯特的目光首先越过了阿尔德里克和他身旁显眼的狮鹫、后方的“熔炉之证·百相”，落在了正在组织撤离的北境队伍中，那具被小心翼翼抬着的担架上。他凝视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然后，他的视线移动，最终定格在防线中段，那个手握刺剑、死死盯着他的女性身影上。

“真是令人感动的场面，莉亚娜。”奥古斯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风声，清晰地传到防线这边，“带着一群残兵败将，还有……那具空壳？”他朝着担架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

莉亚娜的身体瞬间绷紧，眼中燃起怒火。“奥古斯特！你……”

“我怎么了？”奥古斯特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玩味，“来看看我亲爱的妹妹选择了怎样一条‘光辉’的道路。看来，收获不小嘛。”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阿尔德里克、布兰恩的“熔炉之证”、狮鹫、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白狮身影，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评估与计算。“这些就是你和新‘朋友们’的倚仗？这破烂铁疙瘩，几头大了点的畜生……还有，”他的目光在塔克可能隐藏的阴影区域停留了一瞬，“一些见不得光的影子。倒是比我想的……稍微耐打一点。”

他的话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眼前这支刚刚经历血战、成功从他制造的怪物手下救出部分人的队伍，只是一群值得稍加点评的蝼蚁。

阿尔德里克没有出声，只是握紧了战锤“破障者”的柄，将更多的守护意志注入身前的盾牌。他明白，奥古斯特此来绝非仅仅为了嘲讽。他是在观察，评估荒石镇残存的力量，评估“死亡使者”沉寂后战场的局势，也是在试探。

“威廉·斯托姆用自己为北境画上了句号，这个结果我很满意。”奥古斯特继续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至于你们……”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死亡使者”沉没的、仍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冰坑，“我今天心情不错，没兴趣在雪地里收拾残局。”

“所以，”他重新看向莉亚娜和严阵以待的防线，脸上露出一丝假笑，“珍惜这段喘息的时间吧，妹妹。带着你的‘战利品’和这些……有趣的伙伴，慢慢爬回你们的巢穴。我没兴趣在打扫战场和修复作品的时候，被几只嗡嗡叫的虫子打扰。”

他的话语并未明说，但那隐约的烦躁，那对“死亡使者”沉没的方向一瞥中透露的急迫，足以让阿尔德里克捕捉到关键信息：他不会在此时发动强攻。并非仁慈，而是权衡利弊——强行攻击这支依然保有相当战斗力、特别是那台钢铁巨人、狮鹫和白兽的防线，需要付出代价，会拖延他处理“死亡使者”这个优先级更高的“作品”的时间。荒石镇的残余力量，在他眼中，暂时只是需要稍后处理的“麻烦”，而非必须立刻铲除的威胁。

“你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奥古斯特。”莉亚娜的声音因愤怒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却字字清晰，“卡斯尔家族不该走上这条亵渎的道路！”

“代价？道路？”奥古斯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仿佛在怜悯她的天真。“你和父亲一样，永远看不清真正的未来。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他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沉寂的冰坑，不再多言，调转马头，带着手下缓缓退回了正在重新集结的敌阵之中，很快消失在飘舞的雪幕之后。

防线上的压力并未立刻解除。阿尔德里克命令所有人保持戒备，死死盯着敌军动向。直到确认对方确实没有立刻进攻的意图，远处的敌军旗帜虽然仍在活动，但主要是在收拢部队、救治伤员、向后移动，似乎真的在调整部署，优先处理后方“死亡使者”的问题，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洛伦骑士，加快速度！”阿尔德里克头也不回地低喝道。

背后的撤离队伍行动明显加快。当最后一批北境军民蹒跚着越过防线，消失在南方起伏的地形后，阿尔德里克才下达了逐步后撤的命令。断后的队伍保持着紧密的阵型，警惕着后方，缓缓退出了霜牙堡废墟的范围，踏上了漫长而艰难的归途。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与严寒、伤痛、疲惫以及沉重挫败感的无声搏斗中度过的。失去了家园的北境幸存者眼神空洞，荒石镇的战士们也士气低迷。救援霜牙堡的行动，在战术意义上彻底失败了。他们没能守住堡垒，没能击退敌军，甚至没能阻止“死亡使者”的降临。唯一的“成果”，是带回了昏迷垂危的北境大公和数百名幸存者，但这成果浸透了牺牲与绝望，丝毫无法冲淡失败的苦涩。

当石爪隘口那熟悉而坚固了许多的工事轮廓，终于在风雪弥漫的地平线上显现时，许多人几乎要瘫软在地。

隘口的守卫早已发现了这支庞大的队伍，当看清归来者的形容时，凝重的气氛迅速蔓延。德索莱特·卡斯尔很快出现在重新加固的隘口大门前，他身上的绷带说明他同样经历了苦战，但眼神依旧沉静。他迅速扫视归来的队伍，看到了一张张疲惫、染血、带着沉重悲痛的面孔，看到了严重受损却依然归来的“熔炉之证”，也看到了被北境骑士们如同守护圣物般护卫在中间的担架。

阿尔德里克上前，想要汇报，嘴唇嚅动了几下，却觉得所有言辞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都苍白无力。洛伦·哈特代替他，以标准却无比沉重的骑士礼，向德索莱特说明了情况。

德索莱特沉默地走到担架旁，俯身轻轻掀开皮毛的一角。威廉·斯托姆大公那苍白如纸、生机微弱的面容映入眼帘。德索莱特的手指顿了顿，缓缓将皮毛盖好，直起身。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归来的战士，扫过阿尔德里克疲惫而愧疚的脸，扫过布兰恩从驾驶舱望出的沉默眼神，扫过雷恩、奥里克、莉亚娜、塔克……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悲怆与压抑的愤怒，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比风雪更加刺骨。

石爪隘口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良久，德索莱特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大公进去，所有伤员立刻救治。”他看向洛伦·哈特，也看向所有北境幸存者，“这里就是临时驻地，先休息。”然后，他转向自己的队伍，“清点人数，补充给养，轮换警戒。我们……回家。”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成功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救援失败的沉重，以及对未来的深深忧虑。残存的联军，带着石爪隘口保卫战留下的伤痕，与霜牙堡行动刻下的深重失败印记，默默地穿过隘口，朝着南方，朝着那个在风雪中依然点亮着微光的家园——荒石镇，继续跋涉。

归途尚远，而阴影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