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225章 暗流与契约

晨光透过镇政厅会议室的玻璃，在长桌上投下几何状的光斑。德索莱特·卡斯尔推门进来时，壁炉里的火已经烧旺，桌边所有人都已就座。他不必问为什么大家都提前到了——昨夜通知会议时，“禁运”这个词像冰水一样泼醒了每个人。

他坐下，没有寒暄，直接摊开面前的三份文件。“南谷领的粮食通道昨天中午彻底断了。银橡镇和灰石堡的商人今早传来最后的消息——他们领主的卫兵开始搜查往北境方向的车队，凡是携带风干橡木或精炼铁锭的，一律扣押。”

布兰恩·火砧的拳头砸在桌上，矮人工程师的声音像锻锤砸铁：“永明温室灯的外壳只剩二十一天的木料！护甲工坊的铁锭库存只够维持到下月中旬！”

埃莉诺·晨星接过德索莱特推过来的牛皮文件袋。她抽出里面的羊皮纸——那是莉亚娜·卡斯尔昨夜带来的家族资料——快速翻阅后，将其中三页单独抽出。“银橡镇领主的私生子在黑市经营魔法违禁品，灰石堡侯爵的长子欠了赌场超过八百金币的债，南谷领的税务官……过去三年瞒报了至少两成税收，账本副本在这里。”她抬头看向会议桌另一端的阴影，“塔克，这些信息能用吗？”

塔克·夜影从角落的阴影中伸出手。那只被暗影缠绕的手接过文件时，纸张边缘微微卷曲，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炙烤。“匿名举报违禁品仓库的位置，安排债主‘恰巧’在侯爵宴请宾客时上门讨债，把税务账目寄给他的政敌。”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石在铁罐里滚动，“三天。三天后他们会先乱起来。”

“但乱起来不能当饭吃。”塞莱斯特·晨曦轻声说。年轻医者面前的公共卫生记录翻到了冬季储备页，“粮食供应不稳，最先受影响的是老人和孩子。取暖用的木炭、药材……这些都可能在下一批禁运清单上。”

伊索尔德·路尔苍白的手指在桌面上画出一个简单的符文图案，银月光晕在指尖流转：“我们可以寻找替代供应线，但需要时间。西海岸的风干橡木海运过来至少要四十天，成本高三倍。至于铁锭……”她看向布兰恩。

矮人工程师沉重地摇头：“熔炉大厅的矿石能炼出好铁，但产量跟不上。而且精炼过程需要特定的魔法木材做燃料——那些木材也在禁运清单上。”

会议室陷入沉默。炉火噼啪作响，德索莱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他知道他们都在等他做决定，等他给出方向。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奥里克·苔原走进来。北地流浪者肩头还沾着地穴的湿气，他的战狼灰影跟在身后，在门口安静趴下。奥里克走到长桌前，从怀里取出油布包裹的草图，在众人面前小心摊开。

“‘织网者’找到一条路。”他说。炭笔绘制的线条粗犷有力，勾勒出地下河道的脉络，“地下暗河，向南分出支流。我们沿着水流走了大概四里，通道大部分地段可以直立通行，空气流动顺畅，没有明显的有毒气体。”他的手指沿着草图上的虚线移动，“按照方向和距离推算，这条支流的尽头可能对应地表上的无主丘陵地带。再往南五十里左右，就是卡斯尔家族领地的西部边缘。”

雷恩·鹰眼俯身仔细查看草图。深林精灵的长耳朵微微转动，那是他专注时的特征。“奥里克，草图上的这些标记——石笋群、断层带，实际通过难度怎么样？”

“石笋密集的区域大概有三十步长，但织网者找到了一条侧道，稍微绕远一点就能避开。”奥里克指向草图上用交叉线标注的区域，“断层带那里岩壁裂开，宽度大概两人并肩，但底下有稳固的岩架。需要架设简易栈桥才能安全通过，不过岩层结构很结实，没有松动迹象。”

布兰恩已经凑到草图前，矮人工程师的手指在图纸上测量着距离比例。“如果这条通道真的稳定……它可能成为我们的地下运输线。但勘探风险很高。未知区域可能有沼气积聚、暗流漩涡，或者……”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德索莱特，“或者更糟，被人设下陷阱。”

伊索尔德冷静地接过话头：“这正是我担心的。家族刚刚宣布禁运，我们就发现一条可能通往他们领地附近的通道，时机未免太过巧合。如果这是故意留下的诱饵……”

“所以第一次勘探必须谨慎。”德索莱特打断了可能的争论，他的目光落在奥里克身上，“你需要什么？”

奥里克显然早有准备：“一个精干的小队。我带队，雷恩的侦察兵负责警戒和路线记录，布兰恩派两名经验丰富的矮人矿工评估岩层安全。装备方面——足够三天的干粮饮水、攀爬工具、备用光源、测试空气质量的炼金装置。”他看向伊索尔德，“还有……地下环境对魔法感知干扰很大，但如果能有基础的预警符文，至少能防备大规模的人为破坏。”

伊索尔德点头：“我可以准备一批‘地脉扰动感知符’。贴在关键节点，能预警半里内的爆破或大型挖掘活动。但符文数量有限，需要谨慎布置。”

德索莱特环视会议室，做出决定：“那就叫‘地下之路’计划。奥里克，你全权负责小队组建和行动指挥。雷恩，挑选最可靠、最擅长在黑暗中行动的侦察兵。布兰恩，矿工必须绝对可信，而且要有应对地下险情的经验。”他顿了顿，“第一次勘探的目标不是深入敌境，而是确认通道的基本通行条件和潜在风险。安全第一。”

三人同时应下。

会议结束后，埃莉诺回到办公室。她先起草了三封匿名信——用词隐晦但信息足够让收信人明白该怎么做。完成后唤来助手，让助手将密封好的草稿交给塔克。

接着她重新摊开北境商团的合作草案。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墨水瓶上折射出琥珀色的光。她用羽毛笔修改了几处条款，将荒石镇承担的风险担保比例做了调整，同时增加了技术支援的具体内容。商业谈判需要妥协，但每一步退让都必须换来相应的回报。

午后，她带着修订后的草案前往北门市场商团驿站。

哈里斯已经在二楼房间等候。这位精瘦的中年商人穿着深灰色羊毛外套，袖口磨损处被细心地补过针脚。见埃莉诺进来，他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礼貌而节制。

“埃莉诺女士。”等她就座后，哈里斯才重新坐下，“禁运的消息今天已经传遍各个商队。南谷领卡死粮食通道，但对我们商团来说，更棘手的是风干橡木和精炼铁锭——这两样的替代供应线，需要打通的新关节太多了。”

他从桌上一本厚账册里抽出一页推过来。那是详细的成本拆分表：最终的数字比禁运前高出百分之一百四十。

埃莉诺没有立即看那些数字。她的目光落在路线图的黑水港标记上：“黑水港木材商会会长，我记得去年贵商团帮他从海关运出了一批被扣押的货物。他欠你们一个人情。”

哈里斯眉毛微挑，但表情依然平静：“埃莉诺女士的消息很灵通。”

埃莉诺不置可否，从文件夹中取出修改后的草案，翻到采购条款页，“如果集中采购量，租用整条货船而不是拼舱，单位运输成本能降低两成。荒石镇下一个季度的风干橡木需求量，刚好够装满一条中型货船。”她在草案空白处写下计算过程：预付五成定金，货到验收后付清尾款，荒石镇提供六成风险担保。

哈里斯仔细阅读条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边缘的皮革。“独家代理权很有吸引力。”他缓缓说道，“但风险分配还是不对称——我们预付所有关节打通费用，承担全程运输风险，一旦货物损失，亏损巨大。而贵方只是损失定金。”

“所以有风险担保条款。”埃莉诺平静回应，“而且我扩充了技术支援内容：荒石镇会派遣两名资深技师，常驻贵商团的主要集散点，负责产品维护和售后人员培训，所有费用由我们承担。这能帮助你们在北境和西部市场建立长期的技术优势。”

她翻开草案另一页，指向铁锭采购方案：“熔炉大厅矮人的铁锭品质比南方的好，但价格高出四成。荒石镇愿意承担溢价部分的三分之二，但交付必须分批进行，每批不超过五吨，通过不同路线运输，避免引起注意。”

哈里斯沉默地审视着条款。

“埃莉诺女士，请允许我直言。”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建立全新的供应网络，短期投入巨大。即使成功，荒石镇的产品带来的利润，真的能覆盖这些成本吗？”

“禁运是双向的战争。”埃莉诺身体微微前倾，午后的阳光从她侧后方照来，在桌面投下清晰的轮廓，“卡斯尔家族能联合三家贵族卡住我们的喉咙，我们也能联合所有不受他们控制的势力，建立起新的供应网络。一旦这个网络成型，他们的钳制就会失效。”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沉稳，“而永明温室灯、净水石环、暖石……这些产品在北境和西部的需求只会增长，不会减少。贵商团现在入局，就能占据最好的位置。”

她直视哈里斯：“这不是一锤子买卖，哈里斯先生。这是在新棋局上提前落子。”

哈里斯合上账册。皮革封面发出轻微的闷响。他看向窗外，北门市场正值午后最热闹的时候，摊贩的叫卖声、马车轮的碾压声、居民的讨价还价声混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喧闹。

“我需要一天时间和商团其他人商议。”他转回头，向埃莉诺伸出手，“但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这是一笔值得认真考虑的投资。”

埃莉诺握住那只手。商人的手掌粗砺有力，握持沉稳。

“明天下午，我等您的答复。”

离开驿站时，日头已开始西斜。街道上的积雪化了大半，湿漉漉的石板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光。埃莉诺走向魔导工坊，布兰恩正带着学徒调试新一批永明灯的质量检测仪。

而在镇子东北角的地穴入口处，奥里克的小队已经集结完毕。雷恩挑选的三名侦察兵正在最后检查装备，两名矮人矿工——格伦德尔·石臂亲自指派的——正在校准岩层探测仪。地穴巨蛛织网者在洞口阴影中等待，八只复眼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微的磷光。

奥里克将伊索尔德送来的预警符文仔细分装，每个队员随身携带两枚。他看向雷恩，北地流浪者的目光在冬日午后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静：“我们赶在天黑前探完第一段？”

“如果通道情况和草图一致，应该来得及。”雷恩检查着长弓弦的张力，“但规矩不变：只在日间行动，日落前必须返回安全点。”

奥里克点头。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行囊，将万兽法杖系在背上。白蜡木杖身的灵魂宝石在日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小队踏入地穴时，身后镇子的喧闹声逐渐远去，最终被黑暗和地下水流沉闷的轰鸣取代。而在他们头顶的地表，荒石镇的又一个下午在冬日阳光中继续着，铁匠铺的锻锤声、锯木厂的拉锯声、市场里的讨价还价声交织成日常生活的节奏，仿佛地下的勘探和远方的谈判都未曾发生。

只有那些站在镇政厅窗前的人知道，这两条线——一条向地底深处延伸，一条向盟友网络拓展——如同植物在岩石缝隙中伸展的根须，在围困的压力下，沉默而坚定地探向每一个可能带来生机与光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