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试炼的第四场,时间定在深夜,地点是伊索尔德·路尔的研究室。
这里位于古代文明研究所的底层,原本是存放文献的石室,如今被改造成符文实验室。四壁刻满银月与赤月的双轨魔力导流槽,工作台上散落着写满复杂算式的羊皮纸,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墨水、干燥草药和微弱魔力的混合气息。最特别的是地面——整片石板被刻成一个巨大的法阵,阵眼处摆放着那卷破损的银光海图,海图上方悬浮着几枚用于校准魔力流向的水晶碎片。
伊索尔德站在法阵边缘。赤痕精灵今晚穿着便于活动的深色长袍,“**魔典?双月”手套已戴好——左手泛着银月般的清冷光辉,右手则萦绕着赤红的、仿佛随时会滴落的血气。她面色平静,但那双异色眼眸在实验室的晶石灯下显得格外专注。
塔克·夜影出现在门口阴影中。他扫视了一圈实验室的环境,幽蓝眼眸在那巨大的法阵和悬浮的海图上停留了片刻。
“在这里交手,不怕毁掉你的研究?”符文兽人的声音在石室里显得格外低沉。
“法阵本身有防护功能。”伊索尔德回答,右手手指在空中虚画,一道血色纹路一闪而逝,“而且,如果连这点余波都承受不住,这些研究材料也不配被称为‘古代遗物’。”
塔克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实验室。当他踏入法阵范围的瞬间,地面那些刻痕微微亮起,银红交织的光芒流淌而过,像是在确认来者的能量性质。
“开始。”德索莱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和其余六人站在实验室外的走廊里,透过敞开的石门观察——这是双方同意的距离,既能观摩,又不至于被法术波及。
塔克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阴影化。他站在原地,幽蓝眼眸紧盯着伊索尔德,双手缓缓抬起。灰黑色的暗影之力从他皮肤上的纹路中渗出,像有生命的雾气般缠绕在指尖、腕部、肘关节。
伊索尔德率先动了。
她左手一抬,三道银白色的月光箭矢瞬间成型,呈品字形射向塔克。箭矢飞行的轨迹并非直线,而是带着轻微的弧线,封锁了左右闪避的空间。
塔克的身影在箭矢抵达前模糊了。他化作一道贴地的阴影,几乎贴着石板缝隙滑向伊索尔德的左侧。但就在他进入伊索尔德身前五步范围时,地面上突然亮起一圈血红色的符文——那是伊索尔德提前用指尖血绘制的触发式陷阱。
“砰!”
暗影被爆炸的血气逼得显形。塔克踉跄后退两步,衣袖上沾染了几点猩红,那些血点像活物般试图侵蚀布料。他眼中幽蓝光芒一闪,暗影之力涌过,将血气吞噬、中和。
“预判陷阱。”塔克评价,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你的移动模式有规律。”伊索尔德回答,同时右手在空中快速划动,这一次绘制的是一个更复杂的立体法阵,“阴影化需要依托现有阴影,实验室的光源固定,你能选择的路径有限。”
说话间,塔克再次动作。这次他没有尝试近身,而是双手一挥,三道灰黑色的暗影触须从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的阴影中同时刺出,从三个刁钻角度缠向伊索尔德。
赤痕精灵没有躲闪。她左手维持着银月魔力的稳定输出,右手猛然握拳。那个悬浮在空中的血色法阵瞬间收缩、引爆,化作一圈冲击波扩散开来。暗影触须在触及波动的瞬间溃散,但冲击波也震得伊索尔德自己后退了半步,脸色微微发白——鲜血魔法的代价总是即时显现。
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间隙,塔克动了真格。
他整个人化作一团浓缩的黑暗,不再是滑行或闪烁,而是直接“消失”在实验室最大的那片阴影——工作台下方。下一秒,伊索尔德脚下的石板突然软化、下陷,两只完全由暗影构成的、布满倒刺的手从地下伸出,抓向她的脚踝。
这是暗影侵蚀,不止是物理攻击,更带着腐蚀能量和精神干扰的特性。
伊索尔德瞳孔收缩。她来不及绘制新法阵,只能将双手手套猛地对拍。左手银月光辉与右手赤月血气强行碰撞、融合,爆发出刺目的双色光芒。光芒过处,暗影之手像遇到烈日的晨雾般迅速消融,但那股侵蚀之力已经有一丝渗入了她的防护。
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眼神反而更加锐利。借着双月之力爆发的余波,她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身前空气中。血雾没有散开,而是在某种意志的牵引下迅速勾勒出一个复杂的立体符文——那是赤痕精灵压箱底的“血契禁制”,一旦完成,能将小范围内的所有能量流动强行凝固。
塔克在符文成型的最后一刻退开了。
他从十步外的墙边阴影中显形,左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边缘有银月魔力灼烧的焦痕。幽蓝眼眸盯着那个缓缓消散的血色符文,又看向伊索尔德嘴角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
双方对峙了三秒。
“停。”塔克主动开口,“再继续,就是拼命了。”
伊索尔德缓缓散去手中的魔力,呼吸有些急促,但站姿依旧挺拔。“你的暗影侵蚀……能绕过常规魔法防护,直接攻击能量本源。如果刚才我没有用双月之力对冲,那条腿可能会暂时失去知觉。”
“你的鲜血魔法同样危险。”塔克看着自己衣袖上的焦痕,“迅捷,致命,而且不惜代价。更难得的是,你在银月秩序和赤月混沌之间找到了危险的平衡点——那不是简单的兼修,那是走在刀锋上的智慧。”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我必须面对一个敌人,我希望不是你这种类型。”
伊索尔德擦了擦嘴角的血,居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彼此彼此。”
第五场试炼在次日清晨,地点是加固工坊内,“熔炉之证”的半成品旁。
巨大的金属基座已经完成,暗红色的“熔炉之心”在特制容器中缓慢搏动,十二条精金能量导管如血管般连接着基座各处。布兰恩·火砧背对入口,趴在铺满图纸的工作台上,手里拿着炭笔和量尺,正全神贯注地计算着什么。工匠锤挂在腰后,但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
塔克·夜影出现在工坊角落的阴影里。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仔细观察着这个环境:高温熔炉已经熄灭,但余温让空气扭曲;各种工具和零件散放在架子上;最重要的是那台半成品的金属巨物,它静静矗立在那里,却散发着某种近乎生命体的能量脉动。
符文兽人化作阴影,贴着墙壁滑向布兰恩的后背。他的移动极其谨慎,完全避开了地面上散落的金属屑和油渍——这些细微的痕迹在阴影视野中清晰可见。
五步,三步,一步。
塔克从阴影中探出右手,灰黑色的指尖无声无息地伸向布兰恩的后颈。这一下如果抓实,足以让任何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就在指尖距离皮肤还有三寸时,“熔炉之证”基座突然动了。
不是整体的移动,而是基座侧面的一块装甲板猛地弹开,从中伸出一只由精金骨架和魔导关节构成的机械臂。机械臂前端不是武器,而是一面弧形的能量护盾——护盾在展开的瞬间就精准地挡在了塔克手前。
“滋——!”
暗影之力与能量护盾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塔克被迫后撤,但机械臂如影随形,第二只、第三只机械臂从基座不同位置弹出,一只封堵他的退路,一只扫向他下盘,配合之默契仿佛有生命在操控。
布兰恩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在图纸上又画了一条线,嘟囔了一句:“第七节点的谐振频率还得调低百分之五……”
塔克连续三次阴影闪烁,才摆脱机械臂的纠缠范围。他站在十步外,幽蓝眼眸盯着那些缓缓收回基座的机械臂,又看向终于放下炭笔、转过身来的矮人工程师。
“自动防御?”塔克问。
“熔炉之证的核心逻辑之一。”布兰恩推了推护目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有他特有的专注光芒,“它搭载了简易的威胁感知法阵,与熔炉之心能量脉动同步。只要基座范围内有未经识别的快速移动物体接近我,或者能量特征与预设白名单不符,就会触发。刚才只用了三成力道——真打起来,那几只手臂能抡起五百磅的铁砧砸人。”
塔克沉默了几秒。“你本人几乎没有战斗意识。我刚才靠近时,你的呼吸节奏、肌肉张力、甚至心跳都没有变化。”
“因为我知道它比我反应快。”布兰恩拍了拍基座的金属外壳,“我的专长在这里,不在拳头上。在工坊里,熔炉之证就是我的盾,我的剑,我意识的延伸。”
符文兽人缓缓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战斗技巧生涩,但你的创造物本身已经成为一种强大的守护。如果未来这台机械完全体走上战场,它保护的不只是你,还会是整个防线最脆弱的节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你也得小心。这种依赖造物的战斗方式,一旦被敌人摸清模式,或者遭遇能干扰能量感知的对手,你会很危险。”
“所以我才需要你们。”布兰恩理所当然地说,“阿尔德里克守正面,雷恩和奥里克控场,你和伊索尔德处理那些诡异的玩意儿——我负责把你们需要的家伙造出来。各司其职。”
塔克幽蓝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最终归于平静。“第五场,结束。”
第六场在当天下午,镇政厅二楼的立法者办公室。
这里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书架整齐,文件归档有序,长桌上除了必要的文具和那本永远摊开的“法典·秩序辉光”外,没有任何多余物品。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划出清晰的光暗分界线。
埃莉诺·晨星站在长桌后,双手按在法典的书页上。她没有穿便于活动的衣服,依旧是一身正式的书记官长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她的表情平静,眼神清澈,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切磋,而是一次常规的文书整理。
塔克·夜影出现在门内的阴影角落——那是阳光唯一照不到的地方。
“这里的光照环境对你很不利。”埃莉诺开口,声音如常,“需要调整吗?”
“不必。”塔克回答,“真正的突袭不会挑场合。”
话音落下,他融入了那片狭小的阴影。
但这一次,阴影化的过程明显滞涩。塔克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无形的阻力,那阻力不是魔法屏障,更像是一套无形的、已经生效的“规则”——在这个房间里,潜行、隐匿、快速移动都被某种秩序之力天然地压制、规范。
他强行完成了阴影化,贴着墙角的阴影向埃莉诺滑去。速度只有平时的一半,而且阴影的边缘不断波动,仿佛在对抗某种持续的消解之力。
埃莉诺没有动。她只是翻开法典的下一页,轻声念诵了一句什么。
霎时间,整个办公室被柔和的银白色光芒笼罩。那不是刺眼的光,而是均匀、稳定、仿佛拥有实质重量的光。光芒中,塔克的阴影形态像陷入浓稠的蜜糖,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数倍的力量。他能感觉到那些光在渗透、解析他的暗影结构,试图将这种“无序的隐匿”重新归类、定义、纳入秩序的框架。
他尝试了三次短距阴影闪烁,最远的一次只移动了三步,而且显形时身形明显不稳。
塔克主动从阴影中脱离,在距离埃莉诺八步外显形。他微微喘息,幽蓝眼眸盯着那本散发着秩序辉光的法典,又看向半精灵那双平静的眼睛。
“这不是魔法结界。”他说。
“这是律法的领域。”埃莉诺回答,“法典记录着这个自治领生效的所有法律。在这间办公室里,当我展开它的力量时,一切行为都必须遵循最基本的秩序原则——包括能量运转的方式。你的暗影移动本质上是对物理规则和常规感知的规避,而在这里,规避规则本身就会被规则压制。”
塔克沉默着感受那股依旧笼罩房间的秩序之力。那力量不强硬,不暴力,只是持续地、温和地宣告着“此处应有规矩”,然后他的暗影之力就自然而然地被约束、被规范、被要求“按规矩来”。
而暗影最讨厌的,就是规矩。
“我无法在这种环境里有效攻击你。”塔克最终承认,“除非我强行以力量撕裂这个秩序领域——但那就不再是切磋了。”
埃莉诺点点头,合上法典。房间里的银白光芒缓缓消退。“在战场或荒野,你的能力会得到充分发挥。但在城镇、据点、任何我们已经建立稳定秩序的地方,律法的力量会成为一道额外的防线。”
“有趣的防御方式。”塔克评价,“不直接对抗敌人,而是改变环境本身的‘规则’。如果将来需要保护重要设施或文书,这种能力价值极大。”
第七场,也是当天的最后一场,在日落时分,地点是塞莱斯特·晨曦的医疗所。
这里弥漫着草药、消毒剂和淡淡生命能量的气息。药柜沿墙排列,里面整齐摆放着数百种药材和药剂;治疗床上铺着干净的亚麻布;窗台上有几盆正在开花的宁神草。塞莱斯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医袍,站在药柜前整理着新送来的一批月露草,“生命圣柜·治愈之泉”放在她的手边。
塔克·夜影出现在医疗所门内的阴影中。他刚踏入房间,动作就顿了一下。
幽蓝眼眸微微眯起。
在他特殊的感知里,整个医疗所都笼罩在一层淡绿色的、温暖的生命能量场中。那能量场不强,但无处不在,而且与塞莱斯特本人完全同步——她就像这个场域的核心,每一次呼吸都让场中的能量微微波动。
更麻烦的是那些药柜。塔克能“嗅”到其中几种药剂散发出的气息:净化邪毒、驱散负面能量、稳定精神……这些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对暗影之力天然不友好的环境。
但他还是动了。化作阴影,贴着地面滑向塞莱斯特的后方。
然而在距离她还有六步时,阴影形态突然开始不稳定。不是被外力攻击,而是塞莱斯特身上自然洋溢的生命能量——那种纯粹、温暖、充满生机活力的力量——让他的暗影之力感到了本能的“不适”。就像冰靠近火,即使火不主动灼烧,冰也会融化。
塔克强行维持阴影,加速前冲。
塞莱斯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没有转身,只是轻轻拍了拍“生命圣柜·治愈之泉”的柜面。
柜门无声开启,三支装有淡金色液体的水晶瓶自动飞出,瓶塞弹开。下一刻,温和但坚定的净化气息弥漫开来,那不是攻击,更像是晨间阳光自然驱散晨雾的过程。
塔克的阴影形态在距离塞莱斯特三步外彻底溃散。他显形,连退数步,一直退到门口才站稳。幽蓝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近乎生理性的排斥——不是恐惧,而是两种相克能量相遇时的自然反应。
他的双手,那对被暗影侵蚀的手掌,此刻竟然感到隐隐的灼痛。不是高温灼烧,而是生命能量对“非生非死”状态的净化性刺激。
塞莱斯特这才转过身,眼神里带着歉意:“抱歉,我不知道反应会这么大。这些净化剂本来是用于处理魔潮污染的……”
“没关系。”塔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暗影纹路在皮肤下不安地蠕动,试图抵消那股残留的净化感,“这是……生命能量对阴影的天性排斥。你的存在本身,你调配的这些药剂,你维持的这个环境——对暗影、亡灵、混沌侵蚀这些‘非自然’的存在,就是天然的禁区。”
他抬起头,幽蓝眼眸深深看了塞莱斯特一眼:“温暖,却对阴影致命。如果你未来需要保护什么人免受暗影或亡灵类威胁,站在他们身边就够了。”
塞莱斯特轻轻点头,将药剂收回圣柜。“但这也意味着,如果你受伤或需要治疗,我的能力可能会对你造成额外负担。我需要学习如何调整生命能量的输出,以适应不同的……病人。”
塔克沉默了片刻。“那会很难。但如果你能做到,你会成为最特殊的医者。”
他转身离开医疗所,身影融入门外的暮色。
一天的试炼结束了。塔克·夜影消失在城镇的阴影中,而剩下的几个核心成员在医疗所外重新聚集。暮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个人的表情都若有所思。
“四场完全不同的对抗。”德索莱特缓缓开口,“伊索尔德的双月魔法诡谲致命,布兰恩的创造物自成防御,埃莉诺的秩序领域改变规则,塞莱斯特的生命能量天然克制……而他,塔克,在每一种环境下都找到了试探和评估的方法,即使退开,也退得清楚明白。”
阿尔德里克点头:“更关键的是,他的暗影能力本身足够危险。如果不是在受限环境、有明确规则、且我们都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任何一场都可能变成生死搏杀——甚至他的单方面虐杀。他的价值和风险都和我们预估的一样大。”
埃莉诺望向塔克消失的方向,轻声说:“他在用这种方式确认,确认我们是否值得他走出阴影,也确认他自己是否准备好站在光下。”
夜色渐浓,荒石镇的灯火渐次亮起。还有最后一场试炼——塔克与德索莱特的正面交锋,将在明日的黎明进行。而那场切磋的结果,将决定这个游走于光暗边缘的符文兽人,最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