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61章 细则之争

暮色如流淌的蜜，缓缓浸透荒石镇的石墙与屋顶。

镇政厅二层议事厅内，长条橡木桌两侧坐满了人。德索莱特·卡斯尔坐在主位，左侧依次是埃莉诺·晨星、阿尔德里克·斯通、布兰恩·火砧、伊索尔德·路尔、塞莱斯特·晨曦、雷恩·鹰眼和奥里克·苔原。

长桌右侧，涌泉林深林精灵的代表奥萝拉·青叶端坐着。这位守护卫队长身旁坐着莱拉斯·叶语长老，德鲁伊大师的出席让精灵一方的阵容显得格外庄重。两位精灵皆神色平静，但坐姿中透着属于森林之民的审慎与矜持。

对面，圣山符文兽人部落的代表是血爪与铁颚萨满。勇士血爪的坐姿带着战士特有的挺拔，碎岩者獠牙挂饰垂在胸前；萨满长老则半阖着眼，骨杖倚靠膝边，苍老的面容在壁炉火光中显得深邃。

“联合部队的指挥权交替周期。”奥萝拉·青叶首先开口，声音清越如泉，“三个月的轮换是否过于频繁？指挥体系的磨合需要时间，尤其在多族混编的情况下。”

血爪微微前倾身体，手臂上的图腾纹路在火光中隐约可见：“我同意。战场不是工坊，不能按制造流程的时间表运转。至少六个月——足够建立信任，也足够执行一轮完整的作战计划。”

阿尔德里克·斯通沉吟片刻，沉声道：“六个月周期可以接受。但需要明确应急程序——若轮值指挥官在任期内重伤或牺牲，指挥权如何平稳过渡？我建议建立副指挥体系，并在细则中明确紧急接管流程。”

“这正是我们需要完善的。”埃莉诺·晨星抬起头，半精灵的眸子在灯光下泛着理性的光泽，“我提议：每任指挥官需在就任一个月内，指定一位来自其他种族的副指挥。该副指挥需全程参与作战筹划，并在紧急情况下拥有临时指挥权。”

铁颚萨满缓缓睁眼，苍老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副指挥的人选，应由三方共同认可。这不只是军事安排，更是信任的具象化。”

德索莱特·卡斯尔轻轻点头。讨论虽然严肃，但各方都保持着对盟约基础的尊重——这是个好的开始。

然而接下来的议题，让气氛开始微妙地变化。

“技术共享的深度。”莱拉斯·叶语长老开口，德鲁伊长袍上的叶脉纹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月露草培育法和基础自然魔法，我们可以立即开放教学。但双月协调术、林语秘传这些涉及深林精灵核心传承的知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布兰恩·火砧面前那些画满机械草图的羊皮纸，“需要建立分阶段、有条件的共享机制。”

布兰恩·火砧的浓眉挑了起来。矮人工程师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长老，我理解知识的珍贵。但魔潮不等人，混沌的威胁也不会按我们的时间表推进。‘分阶段’具体是多长？‘有条件’又是哪些条件？”

“至少需要联合评估。”奥萝拉·青叶接话道，“由三方各派代表组成委员会，任何核心技术交换都必须经过评估——不仅是技术本身的价值，还有接收方是否具备安全运用的基础与诚意。”

血爪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委员会？那会不会变成无尽争论的泥潭？等你们评估完，敌人的刀已经砍下来了。”

“所以需要明确的流程和时限。”埃莉诺迅速记录，“我提议：任何交换申请，委员会需在二十日内给出初步评估。若无法达成共识，可提请高层联席会议裁定。”

“二十日……”布兰恩低声重复，显然觉得这个时间依然太长。

讨论继续推进，但节奏明显慢了下来。每个人都字斟句酌，每一条款都反复推敲。

战利品分配的议题更是一团复杂的线团。兽人坚持“战场贡献度”为主要原则，精灵强调“文化遗产保护”应作为优先条款，荒石镇方面则提出“统一调配、按需分配”的公共资源池概念。

“如果我族战士用鲜血夺回一处古代遗址，”血爪的声音里带着战士的直率，“仅仅因为里面刻着古精灵符文，研究主导权就要完全让给精灵？”

“如果那是精灵先祖的智慧结晶，理应如此。”莱拉斯·叶语保持着一贯的平和，“反之，若在精灵领地发现兽人先祖圣物，我们会完整移交。”

“但界定权在谁手里？”阿尔德里克插话，“谁来判定某件物品属于哪个文明？又或者，有些遗产本就属于所有种族共同的历史？”

争论开始出现循环的迹象。同一论点被反复提出，同样的顾虑被一再表达。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荒石镇的灯火在夜色中连成温暖的星河，但议事厅内的气氛却越来越沉。

德索莱特静静观察着。他看到埃莉诺记录的速度时快时慢，羽毛笔不时停顿——那是书记官在思考更好的措辞。他看到布兰恩焦躁地翻动草图，矮人工程师的天性让他渴望解决问题而非陷入无尽辩论。他看到阿尔德里克沉稳外表下逐渐累积的忧虑，战士本能让他意识到这种分歧可能对未来联合作战造成的隐患。

而精灵与兽人代表之间，虽然保持着礼节，但最初的友好气氛正在被一层谨慎的隔膜取代。

这不是仇恨，不是敌意。这是文明根深蒂固的差异，是千年传统与新生盟约之间的碰撞。

德索莱特缓缓吸了一口气。

“诸位。”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讨论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他。

年轻的领袖站起身，双手轻轻按在桌沿。脸上没有怒意，只有一种沉淀后的清晰。

“我们已经讨论了近三个小时。”他平静地说，“提出了十几项修正，但核心分歧依然存在。”

他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一张面孔——精灵的矜持、兽人的悍勇、同伴们的期待与忧虑。

“我想请问一个根本的问题。”德索莱特说，“我们今天坐在这里，究竟是为了在细则的每一条款上都为本方争取最大利益，还是为了建立一套真正能让三方并肩作战、共渡危难的机制？”

议事厅安静下来。

奥萝拉·青叶微微蹙眉：“卡斯尔阁下，这两者并不矛盾。公正的细则本身就应保障各方的合理利益。”

“当然。”德索莱特点头，“但‘合理’的边界在哪里？当一方的‘合理’与另一方的‘合理’直接冲突时，我们该如何取舍？”

他顿了顿，让问题在寂静中沉淀。

“荒石镇愿意在部分条款上让步，前提是其他各方也展现出同样的诚意。”德索莱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如果今天，我们无法就一套公正、平衡、可执行的细则达成初步共识，那么荒石镇将暂缓推进深度军事同盟。我们会继续遵守《林原初晤协议》的互不侵犯与基本合作，但联合部队的组建、核心技术的共享、战略资源的统筹——所有这些深度协同，都将无限期搁置。”

这番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

不是威胁，而是冷静的陈述。埃莉诺看着德索莱特的侧脸，从年轻领袖眼中看到了一种她熟悉的清醒——他在划出一道底线。

奥萝拉·青叶与莱拉斯·叶语交换了一个眼神。血爪看向铁颚萨满，萨满长老缓缓点头。

“我们需要商议。”奥萝拉最终说。

“当然。”德索莱特点头，“给各位半小时。”

精灵与兽人代表起身离席。门关上后，布兰恩长出一口气：“他们会不会直接离开？”

“不会。”阿尔德里克沉声道，“因为德索莱特说的是事实——没有深度整合的盟约，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面前，和一张纸没有区别。”

埃莉诺铺开新的羊皮纸：“那么在这半小时里，我们自己需要想清楚：哪些条款我们可以主动让步，以换取整体突破？”

内部讨论迅速展开。布兰恩承认技术交换需要安全评估流程，阿尔德里克同意指挥权轮换周期可以延长，埃莉诺提出战利品分配可以采用“日常贡献度”与“特殊情况”双重机制。

就在他们敲定几个关键妥协点时，门外响起礼貌的敲门声。

一名卫兵推门而入：“大人，格伦德尔·石臂大师回来了，还带了六位矮人客人。为首的自称多尔夫·深岩长老，代表熔炉大厅矮人氏族前来拜访。他们正在接待室等候。”

布兰恩的眼睛亮了起来：“多尔夫长老……他竟然亲自来了。”

“请转告长老，会议结束后我们立即过去。”德索莱特吩咐道。

卫兵退下。布兰恩低声解释：“熔炉大厅最受尊敬的长老之一……也是当年最反对我那些‘激进设计’的人。”

半小时后，精灵与兽人代表回到议事厅。

奥萝拉·青叶率先开口，声音比离开时缓和了许多：“我们同意建立技术交换评估机制，但评估时限不能超过两个月。同时，评估委员会必须有明确的议事规则。”

血爪接着说：“指挥权轮换可以接受六个月周期，但需要建立副指挥体系，且副指挥必须拥有完整的作战知情权。”

铁颚萨满最后补充，苍老的声音带着智慧的回响：“战利品分配，我们同意引入特殊情况条款。但触发条件和裁决机制必须在细则中明确——我建议由三方各派一名代表组成仲裁小组。”

德索莱特缓缓露出微笑。

不是胜利的笑容，而是看到前路再次敞开的释然。

“那么，”他说，“让我们把这些共识记录下来。”

埃莉诺的羽毛笔重新开始飞舞。这一次，羊皮纸上记录的不再是循环的争论，而是具体的妥协方案。细则的雏形在夜色中逐渐显现，虽然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完善，但最重要的突破已经达成：三方都选择了继续向前。

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代表们陆续离开，德索莱特与核心成员走向接待室。

推开门，他们看到了格伦德尔·石臂，以及六位矮人客人。

为首的老矮人须发皆白，编成繁复的发辫垂在胸前。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厚重皮甲，身旁的地板上放着一口半人高的黑铁箱子。箱子通体无饰，只有几道严丝合缝的接缝，在接待室的灯光下泛着沉暗的光泽。

老矮人站起身，目光如凿子般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布兰恩·火砧脸上。

“布兰恩。”他开口，声音低沉洪亮，“格伦德尔的信我们都看了。氏族里争议很大。”

布兰恩挺直背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多尔夫·深岩的目光转向德索莱特：“我是多尔夫·深岩，代表熔炉大厅。听说你们在这里建造一些……有趣的东西。”

“欢迎来到荒石镇，深岩长老。”德索莱特上前一步，“如您所见，我们刚刚结束一场漫长的会议，但总算有了进展。”

老矮人微微颔首，弯腰提起那只沉重的铁箱。箱子离开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里面装着某种有分量的存在。

“那么，”多尔夫·深岩说，目光扫过议事厅方向，“也许现在是时候让我们看看，这里究竟在建造什么。”

德索莱特看着这只箱子，又看了看老矮人那双能洞穿金属的眼睛。

窗外的灯火在夜色中静静燃烧，荒石镇的又一个夜晚深沉如许。而明天，将会有新的对话，新的评估，以及在这片荒芜之地上继续生长的、脆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