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刚过,雷恩·鹰眼便离开了荒石镇。
他轻装简行,只背了风之低语长弓、一壶特制的破甲箭、三日份的干粮和水,以及埃莉诺·晨星准备的简易地图和记录工具。德索莱特·卡斯尔给了他七天时间,要求他先前往北部兽人临时营地外围,评估岩蝎威胁的确切规模,再转向东部森林观察污染情况。
北门值守的年轻哨兵乔斯目送精灵远去,直到那个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起伏的荒原丘陵之后,才转身继续自己的巡逻。而雷恩此刻已进入熟悉的节奏——步伐轻捷稳定,呼吸与步伐同步,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环境:地面的痕迹,植被的状态,空气中细微的气味变化。
这是深林精灵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数十年佣兵生涯锤炼出的本能。
离开荒石镇约十里后,地形开始变化。平坦的荒原逐渐过渡到丘陵地带,稀疏的灌木丛被低矮的针叶林取代。这里是荒石镇与兽人传统领地的模糊边界,魔潮期间曾有大量变异生物在此游荡,如今虽然大部分消失了,但土地仍残留着那种不自然的贫瘠——草色发黄,树木生长扭曲,偶尔能看到小型动物残缺的骨骸。
雷恩在一个小丘顶上停下,从怀中取出地图核对方向。按照阿尔德里克·斯通提供的方位,兽人临时营地应该在东北方向约十五里处,位于一条季节性河流的拐弯内侧。他收起地图,正准备继续前进时,耳朵捕捉到了异常的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动物奔跑声。
是低沉的、充满威胁性的哼唧声,混杂着蹄子刨地的杂乱声响,还有某种奇异的、几乎不像人类喉音的低吼。
雷恩立刻伏低身体,借助灌木丛的掩护悄然向声音来源靠近。他绕过一片乱石堆,来到一处河畔的开阔地。眼前的景象让他搭箭的手指微微一顿。
大约二十头林地野猪聚集在浅滩边。这些本应胆小谨慎的生物此刻却异常焦躁,它们围成松散的半圆,獠牙外露,鼻孔喷着白气,蹄子不断刨着湿润的河泥。它们的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红光——这是魔潮残余影响的典型特征,混沌魔力让这些动物变得极具攻击性。
而野猪群围着的,是一个人。
那人背靠着一块巨大的河石,身形高大魁梧,穿着厚实的北地风格毛皮镶边外套,即使隔着距离也能看出衣料磨损严重。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根镶嵌着兽齿和羽毛的木质长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边的一匹灰狼——那狼的体型比普通林地狼大上一圈,左耳缺了一角,眼神锐利如刀,正挡在主人身前,喉咙里发出警告性的低吼。
更上方,一只猎鹰在低空盘旋,翅膀划出警惕的弧线。
雷恩原本准备引弓的手放了下来。因为他注意到,那人虽然看似被困,姿态却并不慌乱。相反,他正用一种奇特的、带有韵律感的低沉喉音与野猪群“对话”——那声音不像任何语言,更像是野兽间的交流,夹杂着短促的呼气声和细微的喉音变化。
同时,他的手在缓慢地做着手势。不是攻击或威胁的动作,而是平展、下压、划弧,像在安抚,又像在引导。
野猪群的躁动开始减弱。
一头体型最大的公野猪原本已做出冲锋姿态,此刻却迟疑地停下,晃了晃脑袋,发出一声困惑的哼唧。其他野猪也受到影响,围拢的阵型开始松散,有几头甚至后退了几步,低头嗅探地面,仿佛突然想起自己原本是要来河边喝水的。
就在这时,河对岸的树林边缘传来声响。
一队兽人巡逻兵从树影中走出,大约五六人,手持简陋的长矛和石斧。他们显然也发现了河边的异常,立刻摆出战斗阵型。为首的兽人战士发出一声战吼,那是警告也是威慑。
野猪群再次受惊。刚刚平复的焦躁瞬间反弹,那头公野猪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前蹄扬起——
“吼呜——”
北地旅人突然发出一声更响亮、更具穿透力的低吼。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震动,穿透空气,直抵野兽的本能。同时他手中的长杖重重顿地,杖端的兽齿挂饰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特殊的响声。
奇迹发生了。
野猪群齐刷刷转向,不是冲向兽人,也不是攻击旅人,而是像听到头领命令般,转身沿着河岸向上游跑去。沉重的蹄声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乱石和灌木丛后。
河畔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流水声,以及对岸兽人巡逻队惊疑不定的低语。
北地旅人这才转过身,第一次正面朝向雷恩藏身的方向。他的脸被风霜打磨得棱角分明,肤色是长期野外生活形成的深铜色,略尖的耳朵和那双灰绿色、带着些微狼类特征的眼睛表明了他北地人的血统——以及传闻中那少许狼人血脉的痕迹。他的年龄看起来不到三十,但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看够了吗?”他的声音粗哑,但吐字清晰。
雷恩从灌木丛后站起身,但没有放下戒备。他注意到对方的长杖顶端,那颗镶嵌的琥珀色晶体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泽,此刻正缓缓暗淡下去。“你在控制它们。”
“不是控制。”北地旅人纠正道,他拍了拍身边灰狼的脖颈,那狼放松下来,但眼睛仍盯着雷恩,“是沟通。它们被地脉里残留的混沌魔力影响了,像喝了劣质烈酒一样暴躁。我只是帮它们清醒一点。”
对岸的兽人巡逻队开始渡河。浅滩的水只到膝盖,他们很快来到这一侧。为首的兽人战士身材壮硕,脸上用红色矿石颜料涂着战斗纹路,他警惕地看着北地旅人,又看向雷恩——精灵的出现让他更加疑惑。
“人类,还有……精灵?”兽人战士用生硬的通用语说道,手中石斧并未放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那些发狂的猪是你们引来的?”
“它们本来就该在这里喝水。”北地旅人平静地回答,他的通用语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口音,“是地脉的紊乱让它们发狂。现在它们走了,至少今天不会再冲击你们的营地外围。”
兽人战士眯起眼睛。“你知道我们的营地?”
“我能闻到炊烟,听到战鼓,看到巡逻的规律。”北地旅人说,“但我没有靠近。我不喜欢麻烦。”
雷恩在这时开口,用的是兽人语——虽然不算流利,但足够交流:“他是旅人,我是受荒石镇委托前来与你们萨满铁颚协商的使者。我们无意冲突。”
兽人战士惊讶地看向雷恩,兽人语脱口而出:“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学过一些。”雷恩简短回答,然后切换回通用语,对北地旅人说,“你刚才的做法很危险。如果兽人巡逻队发动攻击,或者野猪群失控,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北地旅人灰色的眼睛看向雷恩,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但我应付了。而且——”他顿了顿,“你从两百步外就开始观察,搭了三次箭又放下。如果你真想干涉,早就可以射杀头猪震慑兽群。你没出手,是在评估。”
雷恩没有否认。深林精灵的感知力被对方准确点破,这让他对这位北地旅人多了几分重视。“我是雷恩·鹰眼。你呢?”
“奥里克·苔原。”北地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简单直接。
“苔原……”雷恩重复这个姓氏,“北境之地的流浪者?”
奥里克·苔原点了点头。他俯身从河中掬水,冲洗长杖底部的泥污。“魔潮改变了太多东西。我熟悉的荒野变得陌生,动物行为异常,地脉波动混乱。我在找一种新的平衡。”他直起身,看向雷恩,“而你,深林精灵,却为人类镇子做事。这也不常见。”
兽人巡逻队的战士有些不耐烦了。“精灵使者,如果你要见铁颚萨满,就跟我们走。这个北地人不能靠近营地。”
雷恩看向奥里克·苔原。刚才那一幕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不是魔法,不是武力,而是真正与野兽沟通的能力。这种能力在荒野中价值连城,在需要与兽人这种重视野兽伙伴的种族打交道时,更是无可替代的桥梁。
“他和我一起。”雷恩做了决定。
兽人战士皱眉:“萨满没说可以带外人——”
“他会是你们需要的帮助。”雷恩打断他,目光落在奥里克身边的灰狼和空中盘旋的猎鹰上,“你们失去了圣山,失去了与先祖土地的连接。一个能与野兽沟通、能平息混沌魔力影响的人,或许能帮你们理解那些占据圣山的岩蝎,甚至找到对付它们的方法。”
奥里克·苔原没有立刻回应。他抚摸着灰狼的背毛,那狼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断牙不喜欢太多人。”他最后说,但话锋一转,“但如果那些岩蝎真的是地脉紊乱催生出的怪物……我想看看它们。失衡的源头需要被找到。”
兽人战士犹豫了。他回头与同伴低声交谈几句,最终点头:“可以带他。但武器要留在营地外,而且要接受萨满的审视。如果他有任何可疑举动……”他没有说完,但手按石斧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雷恩看向奥里克。北地旅人解下腰间的一把短斧和几把飞刀,递给兽人战士。“只有这些。”
队伍开始向东北方向移动。兽人在前引路,雷恩和奥里克跟在后面,断牙警惕地走在主人侧方,猎鹰锐目则在高空跟随,成为移动的了望哨。
途中,雷恩与奥里克并行,压低声音交谈。
“你为什么要帮荒石镇?”奥里克问。
“他们尝试建立某种秩序,在现在的世界里,这值得一看。”雷恩回答,然后反问,“你说你在寻找平衡。平衡是什么?”
奥里克·苔原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扫过沿途扭曲的树木,扫过地面不正常的龟裂痕迹。“荒野有自己的法则。猎食与被猎食,生长与枯萎,扩张与退缩……这些是自然的韵律。但魔潮打乱了所有韵律。地脉像受伤的血管一样胡乱搏动,混沌魔力像毒素一样渗透。动物发狂,植物异变,甚至连季节的交替都变得不确定。”他握紧手中的长杖,“平衡,就是找到让一切重新和谐的方法。或者至少,阻止它继续恶化。”
“很大的目标。”雷恩说。
“所以我才需要看看那些岩蝎。”奥里克看向北方,那里隐约可见山脉的轮廓,“如果它们真的是地脉紊乱的产物,那么清除它们就不只是夺回土地的问题,而是修复平衡的一部分。”
雷恩没有再问。他意识到,这个寡言的北地人心中有着比自己预想更深的执念。这或许是好事——有信念的人往往更可靠。
前方,兽人营地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简陋的兽皮帐篷散落在河流拐弯处,炊烟袅袅升起,隐约能听到战鼓的节奏和战士训练时的吼声。更远处,北方地平线上,圣山灰暗的剪影矗立,像一道巨大的伤疤刻在大地上。
雷恩深吸一口气。第一步已经迈出,现在,他需要面对兽人萨满,需要获取侦察圣山的许可,需要为荒石镇带回关键情报。
而身边这位能与野兽低语的北地旅人,或许正是这盘复杂棋局中,意外出现的那枚关键棋子。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山石和某种金属般的气息。
那是圣山的气息,也是挑战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