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98章 地脉之蚀

黎明到来时，赤月厄里斯的光芒并未减弱，只是在天边与病态的朝霞混成一片污浊的暗橙色。荒石镇西北方的山谷入口处，一支十五人的勘探队正在集结。

布兰恩·火砧蹲在地上，检查着摊开的工具包。里面除了常规的地质锤、罗盘和取样瓶，还有几件他连夜赶制的小玩意儿：一个黄铜外壳的魔力感应仪，指针在玻璃罩下不安地颤动；两枚刻有稳定符文的护身铜牌，准备交给队伍最前面的探路者；还有一台需要两人抬着的蒸汽动力钻探机原型——它的锅炉已经点燃，发出沉闷的嘶嘶声。

“这玩意儿真能在野外用？”问话的是老猎人艾隆。老人披着厚重的毛皮斗篷，手中那根磨得发亮的橡木手杖比他的腰还直。他在第二卷城墙建设时曾质疑过引水渠计划，后来成了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此刻他眯着昏花的眼睛，打量着那台复杂的机器。

“只要燃料充足，它能钻透三米厚的花岗岩。”布兰恩·火砧头也不抬地检查着钻头，“但如果伊索尔德女士的判断正确，我们可能不需要钻那么深。地脉节点如果存在，应该会有明显的能量外泄迹象。”

伊索尔德·路尔站在稍远处，赤痕精灵的深色斗篷在晨风中轻轻摆动。她戴上了那副秘银丝编织的“**魔典”手套，指尖的血色符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她的目光投向山谷深处，异色眼眸微微收缩。

“能量的确在流动。”她轻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但不是正常的、平缓的流动。像是受伤的动脉在喷溅。”

阿尔德里克·斯通走了过来。城镇防卫队长今天没有穿全套板甲，只穿戴了护胸和护肩，以保持灵活性。他身后跟着八名精选的民兵，每个人都配备了新锻造的附魔盾牌和长矛，腰间挂着信号弹和急救包。

“队伍分三组。”阿尔德里克·斯通的声音沉稳有力，“艾隆带路，布兰恩先生和两名助手居中，携带仪器。我和四名士兵在前方探路，其余人在后方警戒。伊索尔德女士，请您跟随布兰恩先生，随时监测能量变化。”

“明白。”布兰恩·火砧站起身，将魔力感应仪挂在腰间，“出发吧。我们必须在正午前完成初步勘探——赤月的影响在正午前后会有一个短暂的减弱期，那是相对安全的时间窗口。”

队伍沿着干涸的溪床向山谷深处进发。

山谷的景色在赤红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怪诞的美感。岩壁上的苔藓闪烁着不自然的紫红色荧光，偶尔有发光的真菌从石缝中探出，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空气越来越沉闷，弥漫着一股甜腻中混杂**的气息，像腐烂的水果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走了约莫半小时后，艾隆停下了脚步。老猎人用手杖指向左侧一处岩壁。“就是那里。我年轻时打猎追一只岩羊来过这儿，那时候岩缝里会流出发光的泉水，喝一口能让人精神一整晚。村里老人说那是‘大地血脉的露珠’。”

布兰恩·火砧示意队伍停下。他取下腰间的魔力感应仪，指针在玻璃罩下疯狂旋转，最后死死指向艾隆所指的方向。仪表的刻度盘边缘，几处原本应该发光的符文暗淡无光，仿佛被什么力量压制了。

“读数异常。”矮人工程师皱起眉头，“能量强度是外围的三十倍以上，但波动极其紊乱。这不像正常的地脉节点，更像一个溃烂的伤口。”

伊索尔德·路尔走到他身旁，摘下一只手套。她将裸露的掌心朝向岩壁方向，闭上眼，嘴唇无声地翕动。几秒钟后，她猛地睁开眼睛，深紫和暗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悸。

“节点确实在那里。”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但它已经被污染了。混沌魔力像锈蚀一样缠绕在地脉能量流上，正在一点点吞噬它。而且……”她顿了顿，“节点周围有东西。不是活物，但也不是死物。某种由岩石和混沌魔力混合而成的存在。”

仿佛在印证她的话，岩壁方向传来了沉闷的摩擦声。

阿尔德里克·斯通立刻举起手，身后的民兵迅速散开，盾牌组成防御阵型。布兰恩·火砧示意助手将钻探机放下，从背包里取出一件大型装置——那是他设计的“共振破岩器”，原理是利用蒸汽动力产生高频震动波，原本用于粉碎矿脉中的坚硬岩层。

岩壁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第一只从岩缝中钻出来时，看起来只是块普通的岩石。但当它完全“站”起来——如果那能叫站立的话——众人才看清它的全貌。它大约有成年人的胸口那么高，由大小不一的碎石块拼接而成，石块之间没有粘合剂，却仿佛被无形的力场牢牢固定。在躯干中央，一团暗红色的、脉动着的能量核心隐约可见。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短短几秒内，七只这样的岩石造物从岩缝、地面、甚至溪床的碎石堆中“组装”成型。它们没有眼睛，没有口鼻，但所有“身体”都转向勘探队的方向。

“后退。”阿尔德里克·斯通低喝。

队伍开始缓慢后撤。但那七只岩石傀儡也开始移动。它们的动作笨拙而缓慢，却异常坚定。最前方的一只抬起粗壮的“手臂”——那其实只是一块边缘锋利的石板——重重砸在地上。碎石飞溅，地面留下一个浅坑。

“它们在警告我们。”伊索尔德·路尔说，“不是攻击，是警告。就像守卫领地的野兽。”

布兰恩·火砧已经将共振破岩器架好。他快速转动阀门，蒸汽管道发出尖啸，装置前端的金属振片开始高频震动，发出几乎听不见却让人牙酸的嗡鸣。

“试试这个。”他瞄准最近的一只傀儡，扣下扳机。

无形的震荡波撕裂空气。那只被击中的岩石傀儡身体表面瞬间出现无数细密裂纹，中央的能量核心剧烈闪烁，整个结构摇晃了几下，但居然没有散架。相反，周围地面上的碎石开始飞向它，迅速填补了裂纹。

“它在自我修复。”布兰恩·火砧咬牙，“能量核心为它提供了重组的能力。”

阿尔德里克·斯通已经做出判断。“不能硬拼。这些家伙打不碎，杀不死，只会浪费我们的时间和体力。伊索尔德女士，有没有办法暂时限制它们？”

赤痕精灵快速思考。“它们的核心是混沌魔力驱动的。如果用秩序的力量干扰，也许能让它们暂时失活。但我的魔法……”她看向自己指尖的血色符文，“我的力量源于赤月，本质上与那些混沌魔力是同源的。强行对抗可能会适得其反。”

就在这时，岩石傀儡们停下了脚步。它们不再前进，而是在原地排列成一个松散的半圆形，将通往岩壁的那条路完全封死。动作整齐划一，仿佛经过训练。

“看它们的站位。”布兰恩·火砧眯起眼睛，“不是随机的。第一排三只，第二排四只，前后错开，互相掩护。这不像野兽的本能行为，倒像是某种战术队形。”

阿尔德里克·斯通也注意到了。这位前骑士研究过无数种阵型，眼前这种简单却有效的封锁布局，绝非自然造物能自发形成的。

“它们在执行指令。”他缓缓说，“守护那个节点的指令。不主动攻击，但会阻止任何人靠近。”

队伍又后撤了二十步，退到岩石傀儡不再跟进的距离。布兰恩·火砧让助手取出取样工具，从地面收集了一些土壤和碎石样本。伊索尔德·路尔则闭目凝神，用她独特的感知力扫描整个山谷的能量流向。

十分钟后，他们带着数据和样本开始返程。

议事厅里，勘探队的发现被迅速汇总。

布兰恩·火砧将一块取样瓶放在桌上。瓶中装着小半瓶暗红色的土壤，即使在瓶中也隐约可见细微的能量闪光。“土壤样本显示，混沌魔力的浓度是正常区域的五十倍。而且这种魔力具有‘侵蚀性’——它能像酸液腐蚀金属一样，侵蚀纯净的地脉能量。”

他调出魔力感应仪的记录纸带，上面绘制着紊乱的波形。“节点本身还活着，还在向外辐射能量。但那些能量已经被污染了。如果用人来比喻，就像是心脏还在跳动，但血液里已经满是毒素。”

伊索尔德·路尔补充了她感知到的细节：“污染不是均匀的。节点中心相对‘干净’，越往外围，混沌魔力的缠绕越严重。那些岩石傀儡，我认为是混沌魔力与地脉能量冲突下的副产品——就像伤口化脓时产生的脓液，是身体排异的产物。”

“但那些傀儡的行为模式。”阿尔德里克·斯通说，“它们有战术意识。不是野兽的狂暴攻击，而是有组织的防御。这让我想到……”

“想到什么？”德索莱特·卡斯尔问。年轻的领袖坐在长桌首端，手按在桌面上，指节微微发白。

“想到军队。”阿尔德里克·斯通直言，“想到受过训练的士兵。虽然它们只是石头疙瘩，但那种站位，那种攻防节奏太像在执行预设的战术指令了。”

议事厅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赤月的光芒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暗红色的斑块。

埃莉诺·晨星整理着文献。“根据我们昨夜对比的资料，历史上的结界或导流法阵，都需要纯净的地脉节点作为能量源。被污染的节点不仅无法使用，强行连接还可能让整个结界被混沌侵蚀。”

“那么净化就是必须的。”德索莱特·卡斯尔站起身，在长桌旁踱步，“没有节点，结界计划无从谈起。没有结界，我们只能硬抗魔潮的持续冲击。而根据记载，这种规模的魔潮可能会持续数周甚至数月。”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我们要净化那个节点。不管多难，都要做到。”

布兰恩·火砧沉吟道：“从技术角度，我们需要先分析污染的具体机制。是单纯的魔力附着，还是已经发生了结构性融合？如果是前者，或许可以用强能量冲击‘洗刷’。如果是后者……”他摇了摇头，“那就相当于要把已经混入清水的墨汁重新分离出来。”

“我有一些思路。”伊索尔德·路尔说，“赤痕精灵的禁忌知识里，有关于混沌魔力与秩序魔力相互制衡的记载。如果能构建一个精密的能量框架，用秩序之力引导、挤压，或许能将混沌魔力从地脉中‘剥离’出来。但这需要精确的控制，以及强大的秩序能量源。”

塞莱斯特·晨曦轻声开口：“我的‘生命之柜’对混沌污染有一定净化效果。但那种规模……”她看向窗外，“需要的力量可能远超我的极限。”

德索莱特·卡斯尔已经做出决定。

“成立净化小队。伊索尔德女士担任技术指导，布兰恩先生提供工程支持，塞莱斯特女士负责净化作业。阿尔德里克队长，请你挑选最精锐的护卫，确保作业现场的安全。”他的声音坚定，“我们需要尽快行动。每拖延一天，节点的污染可能就加深一分。”

“至于那些岩石傀儡。”他看向阿尔德里克·斯通，“既然它们只是在执行守护指令，或许我们不需要消灭它们，只需要让它们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有没有可能？”

阿尔德里克·斯通思考片刻。“如果它们依赖能量核心运作，干扰那个核心或许可行。但需要近距离接触，而且干扰必须足够强力、足够持久。”

“那就是下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德索莱特·卡斯尔说，“各位，我们时间不多。明天日出时，我希望净化小队能带着完整的行动方案站在这里。”

会议散去时，埃莉诺·晨星留在了最后。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赤红的天空。塞莱斯特·晨曦走到她身旁，年轻医者的脸上带着忧虑。

“你真的觉得我们能成功吗？”塞莱斯特·晨曦轻声问。

埃莉诺·晨星没有立刻回答。她想起昨夜翻阅的那些古籍，想起历史上那些在魔潮中覆灭的村庄、化为废墟的城市。然后她想起荒石镇这半年来的变化，想起引水渠通水时人们的欢呼，想起城墙建成时的篝火晚会，想起每一个在绝望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瞬间。

“我不知道。”埃莉诺·晨星最终说，声音平静，“但我知道的是，如果连尝试都不去做，那就一定不会成功。”

窗外，赤月厄里斯的光芒依旧如血般浸染着天空。

而在那片暗红色的天幕下，荒石镇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固执地、沉默地，对抗着这片仿佛无穷无尽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