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89章 立场

政务所前的广场上，火把在渐深的暮色中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将对峙双方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审判官赫尔曼如同大理石雕像般伫立，白色镶金边的长袍在晚风中纹丝不动，他带来的教会骑士在他身后排成半圆，盔甲反射着冷硬的光。另一边，是德索莱特·卡斯尔、埃莉诺·晨星、阿尔德里克·斯通，以及刚刚被他们明确保护在身后的塞莱斯特·晨曦。更外围，则是闻讯聚集而来的镇民，他们的目光在领主、修女和审判官之间游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

“卡斯尔领主，”赫尔曼审判官的声音打破了僵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的要求很清楚。塞莱斯特·晨曦是教廷认定的异端嫌犯，她的行为亵渎神恩，危害信众灵魂。根据神圣帝国与各地领主签订的《教俗权利协定》，你有义务协助教廷抓捕并移交此类人员。将她交出来，否则便是公然违抗教廷法令，后果你应当清楚。”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教廷的权威，在大多数人类国度，是连国王都需谨慎对待的力量。

德索莱特·卡斯尔没有立刻回应。他微微侧头，目光首先看向埃莉诺·晨星。内政总管立刻领会，她上前半步，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在陈述无可辩驳的事实：

“审判官阁下，《荒石镇基本公约》保障所有遵守此地律法、以其劳动和才能为小镇做出贡献者的安全与权益。塞莱斯特·晨曦女士自抵达后，其行为仅限于运用其医术救治‘蚀骨热’病患，且效果显着，客观上稳定了因疫情而恐慌的民心，阻止了局势恶化。她并未触犯荒石镇的任何法律，反而以其行动体现了价值。在未经过我们自身调查和法律程序之前，荒石镇不会仅凭外部指控，就将一位对本地有切实贡献者移交出去。”

埃莉诺的发言，立足于荒石镇自身秩序的根基，强调实证与本地法律程序，是对外部权威的一种基于规则的抗辩。

德索莱特的目光又转向阿尔德里克·斯通。前骑士踏前一步，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座堡垒，声音沉稳如铁：“我的职责是守护荒石镇与生活于此的人。塞莱斯特修女救治了镇民，其中也包括我的士兵的家属。在未证明她确实带来实质危害前，我们的剑，不会指向受我们保护的人，更不会允许任何武装力量在镇上强行带人。”他的话语简单直接，代表了武力守护的立场，明确划下了底线。

最后，德索莱特看向塞莱斯特·晨曦本人。年轻的修女迎着他的目光，湛蓝的眼眸中没有哀求，只有平静的坚定。“德索莱特大人，我无意给荒石镇带来麻烦。但我坚信我的道路没有错。生命女神赋予我们治愈的能力，是为了抚慰伤痛，而非困守经院。若您允许，我愿留下，继续以我的方式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三方意见汇聚于心。德索莱特·卡斯尔深吸一口气，转向审判官赫尔曼。他的身影在火把映照下仿佛高大了一些，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赫尔曼审判官，我听到了您的指控，也听取了我同伴的意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因塞莱斯特而重获希望的病患家属和镇民，“荒石镇建立在理性、秩序与相互扶持之上。我们评判一个人，依据其行为与后果，而非仅仅其出身或他人之指控。”

“塞莱斯特·晨曦女士展现了她的价值与善意，她缓解了‘蚀骨热’带来的痛苦，于荒石镇有功。而您，审判官阁下，目前并未能向我们提供其行为在此地造成实际危害的证据。”

他上前一步，与赫尔曼审判官直面相对，声音坚定而清晰：“因此，我，德索莱特·卡斯尔，以荒石镇领主的身份宣布，在此事得到符合荒石镇律法的公正调查之前，给予塞莱斯特·晨曦庇护。我们不会将她移交。”

他环视全场，仿佛在对所有人宣告：“这不是对任何传统权威的轻慢，而是基于荒石镇自身的生存法则与我们对‘公正’的理解——它应建立在可见的善行与对生命的尊重之上，建立在保护那些真正帮助了这片土地的人的原则之上。”

话音落下，广场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镇民们压抑的欢呼和议论声。德索莱特的宣言，不仅是对塞莱斯特的庇护，更是对荒石镇自身秩序和价值观的强力宣示，是对传统权威框架的一次基于现实利益的超越。

阿尔德里克·斯通适时地一挥手，他带来的民兵队伍立刻向前移动，虽然人数不及教会骑士精悍，但队形严整，士气高昂，明确地站在了德索莱特的身后，形成了坚实的屏障。

赫尔曼审判官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德索莱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没想到这个边陲之地的年轻领主竟敢如此强硬地对抗教廷权威，而且理由如此务实而难以驳斥。

“好！很好！”赫尔曼怒极反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德索莱特·卡斯尔，你会为今天的决定付出代价！包庇异端，对抗教廷，这是自绝于诸神恩泽之路！我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上报给枢机主教团和奥拉神圣帝国！届时，我看你这小小的荒石镇，如何承受神之怒火与帝国之威！”

他猛地转身，白色长袍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我们走！”他对着教会骑士们低吼一声，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广场。教会骑士们紧随其后，马蹄声在石板路上敲击出沉闷而愤怒的节奏，消失在通往镇外的夜色中。

威胁并未解除，只是暂时退去。广场上，火把依旧在燃烧，映照着德索莱特·卡斯尔坚毅的侧脸，也映照着塞莱斯特·晨曦感激而复杂的目光，以及埃莉诺·晨星思索的神情和阿尔德里克·斯通依旧警惕的眼神。荒石镇，在魔潮与疾病的阴影之外，又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然而，今夜的决定，也如同投入历史长河的一块巨石，其激起的涟漪，必将深远地影响这片土地的命运。一个不再盲从旧有权威，敢于基于自身原则定义“庇护”与“公正”的新秩序，已然发出了它清晰而有力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