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81章 绯红低语

黎明的光线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荒石镇却已在一片不祥的骚动中提前苏醒。这骚动并非来自往常唤醒小镇的炊烟与吆喝，而是源于土地本身，源于那些支撑着新生家园根基的事物正发出的无声尖叫。

矿井深处传来的消息最先抵达政务所。夜班矿工队长哈克，一个通常沉稳如山岩的矮壮汉子，此刻却脸色发白，眼窝深陷，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他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一块矿石样本，那正是小镇命脉所系的火纹晶。只是这块晶石与往日不同，它不再只是内部蕴含温和暖意的橙红色，而是在核心处搏动着一抹刺目、不祥的绯红，仿佛一颗沉睡的邪恶心脏被骤然激活。

“布兰恩大师，埃莉诺女士，”哈克的声音带着宿醉未醒般的沙哑，“从下半夜开始，整个主矿脉就像活了过来……它在发光，在嗡鸣！光线刺得人眼睛发疼，那声音……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颅骨里振翅。弟兄们没法待下去了，有几个已经头疼呕吐。”

布兰恩·火砧一把抓过矿石，他那双习惯于审视金属与火焰的眼睛此刻眯成了两条缝。他没有直接用眼睛去看那搏动的核心，而是从腰间皮套里取出一件黄铜与水晶镶嵌的复杂仪器——这是他设计的“魔导共振探针”的原型。他将探针的尖端抵住矿石，仪表面的几根指针立刻疯狂摆动，指向刻度盘上标识着危险红色的区域。

“混沌魔力指数……超标三倍以上。”布兰恩的胡子因紧咬牙关而抖动，声音低沉如矿井深处的闷雷，“见鬼！这绝不是正常的地脉活动。赤月‘厄里斯’……是那颗疯月亮在靠近。”他话未说尽，但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了工坊角落一个锁着的铁柜，里面存放着上次清理战场时发现的、至今未能完全解析的奇异金属残骸。一种隐约的直觉告诉他，这两者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不祥的共鸣。

埃莉诺·晨星冷静地记录着，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作响，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她内心的凝重。她注意到哈克和其他矿工眼神中的恐惧，这不只是生理上的不适，更是对未知力量的惶惑。《秩序之章》静静躺在她手边，书脊上的银月纹饰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几乎在同一时间，镇外新开垦的农田也传来了坏消息。负责农业管理的“大个儿”汤姆，此刻正茫然地站在一片诡异的“丰收”景象前。昨夜还只是刚过脚踝的麦苗，一夜之间竟疯长至齐腰高，茎秆粗壮得异乎寻常，叶片肥厚墨绿。然而，那本该沉甸甸的金色麦穗却干瘪萎缩，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黄色，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强行抽走，只留下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微风拂过，这片高大的“麦林”发出沙沙的响声，不像谷物低语，倒像是无数枯骨在摩擦。

“完了……全完了……”汤姆喃喃自语，宽厚的肩膀垮了下来。他尝试着掰下一穗，手指稍一用力，那麦穗便碎裂成呛人的粉末。几个早起劳作的农妇站在田埂边，低声啜泣起来，她们眼中刚刚燃起不久的希望，似乎也随着这诡异的麦田一同枯萎了。

更令人不安的报告来自镇子边缘的蓄水池。老马丁提着空水桶，心有余悸地对巡逻的民兵描述着他看到的情景：“水……水像开锅了一样翻腾！里面的鱼全都疯了似的跳，有的……有的眼睛长到了身体两侧，有的嘴上冒出了奇怪的肉瘤！这水……这水谁敢喝啊！”

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随着这些异常报告在镇民中悄然蔓延。酒馆里，人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几个敏感的孩子紧紧抓着母亲的裙角，哭诉着夜里听到了“地底下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模糊不清，却带着令人心烦意乱的诱惑与低语。一位年迈的织工，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告诉邻居她感觉空气变得“粘稠”了，呼吸都困难。

布兰恩将自己关在工坊里，对着那块异常活跃的火纹晶和一堆画满复杂公式的草纸发狠。蒸汽动力锤静静地立在角落，往日轰鸣的工坊此刻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炭笔划过的沙沙声。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矿业或农业的危机，这是一场涉及世界底层规则的剧变的前奏。魔潮，那个只在古老记载和游吟诗人夸张故事里出现的词语，正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将它的触角伸向这片刚有起色的土地。

“必须找到量化影响的方法，必须建立监测点……”他自言自语，目光再次投向那个锁着的铁柜。那未知碎片的秘密，或许比想象的更关键。

午后，一直负责协调防御和外部侦察的阿尔德里克带着一身风尘返回。他刚巡视完周边的哨塔，坚毅的脸上蒙着一层阴霾。他找到德索莱特和埃莉诺，言简意赅地补充了最后一块拼图。

“森林边缘不对劲，”阿尔德里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眼神锐利，“老艾隆报告，动物们变得极具攻击性。温驯的草食獠兽会用角冲撞树木，夜行蝠白天就成群飞出巢穴，像一片黑云。他还看到一头森林狼，眼睛赤红，在自己的影子里打转，直到力竭倒地。”他顿了顿，补充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和腐叶混合的怪味。”

德索莱特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开拓者”长剑的剑柄。窗外，天空似乎也比往常更显昏黄，双月运行的轨迹在星律学者眼中或许清晰，但带来的影响却如此混沌难测。他想起初来时的地精和贫瘠，想起与霍姆男爵的对抗和工业的萌芽；而现在，他们面临的敌人是无形的魔力，是整个世界规则的周期性紊乱。

“通知下去，”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加强巡逻，所有水源和食物来源必须经过严格检查。埃莉诺，安抚民众，强调秩序的重要性，任何散播恐慌的行为都必须制止。布兰恩那边……我们需要他尽快拿出应对这种能量异常的方法。”

夜幕再次降临，荒石镇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蜷缩起来。灯火比往日稀少，街道上空旷无人。布兰恩工坊的灯光亮至深夜，矮人工程师面对一堆异常数据和那块让他隐隐不安的金属碎片，苦思冥想着可能的解决方案。普通的工程学似乎已经触及了瓶颈。

而在镇外那片刚刚经历过“丰收”却又实质绝收的田野边缘，一片靠近溪流的洼地，土壤正微微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不安地躁动，等待着破土而出的瞬间。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甜腻气息的低语，正在空气中悄然弥漫，预示着某种更直接的威胁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