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4章 档案中的黄金

政务所内的争论声散去，只留下炭笔线条勾勒的蓝图静静躺在粗糙的木桌上，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却已在某些人心中扩散。德索莱特带着初步的共识和依然存在的疑虑离开了，他需要更具体的勘察，需要用行动来证明蓝图并非空谈。阿尔德里克也沉默地离去，回到他那角落，继续他看似永恒的沉寂，只是无人知晓，那沉寂之下，是否有什么东西已被悄然触动。

埃莉诺·晨星留了下来。

政务所旁边，有一间更加阴暗、堆满杂物的房间，被勉强称之为“档案室”。这里存放着荒石镇成立以来——或者说，自有人试图在此地建立秩序以来——积攒下的所有文书。它们被胡乱堆放在破损的木架上、甚至直接堆在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与蛛网和虫蛀的痕迹为伴，散发着陈腐的纸莎草和霉变的气味。在大多数人眼中，这里与垃圾堆无异。

但在埃莉诺眼中，这里潜藏着可能比几袋粮食更珍贵的财富——信息。

她没有抱怨环境的恶劣，只是仔细地系好了头发，用一块自带的深色方巾掩住口鼻，然后点燃了一盏油灯，坚定地走进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昏黄的灯光驱散了小片黑暗，却更照出了堆积如山的混乱。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厌恶，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一位考古学家面对着一座未被发掘的古墓。

她的工作方法极富条理。她没有盲目地翻检，而是先从最边缘、看起来年代相对较近的卷宗开始，将它们逐一取下，小心地拂去灰尘，快速浏览内容——大多是些残缺不全的人口记录、零星的税收账目（往往只有支出没有收入）、以及与周边势力（主要是矮人）一些早已失效的贸易协议草稿。这些信息琐碎而无用，但她依旧一丝不苟地将它们分类，在《秩序之章》空白的页面上，用那支神奇的羽毛笔勾勒出荒石镇近几十年来的模糊轮廓——一个不断失血、缓慢衰亡的过程。

几天时间在尘埃的飞舞中悄然流逝。埃莉诺仿佛不知疲倦，每天除了必要的休息和向德索莱特做简短的、程式化的汇报外，几乎所有时间都埋首于此。她的指尖被粗糙的纸张磨得发红，深灰色的外套上也沾满了灰尘，但她毫不在意。

就在她几乎要对这片混乱失去耐心，认为此地确实无有价值信息时，一个被压在最底层一个朽烂木箱角落里的、以某种奇特兽皮鞣制而成的卷轴，引起了她的注意。

与其他使用普通纸莎草或羊皮的卷宗不同，这个卷轴的材质异常坚韧，触手冰凉，即使蒙尘，也隐隐透出一种内敛的光泽。她小心地将它取出，吹去浮尘，在油灯下缓缓展开。

卷轴的内容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地图。

地图绘制得极其精细，线条却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它所描绘的地形轮廓，与现今的荒石镇及周边区域大致吻合，但细节处却有许多不同。最重要的是，它的绘制风格……埃莉诺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曾在卡斯尔家族秘藏的、仅供核心成员阅览的古老典籍中，见过类似的风格——那种对几何比例近乎苛刻的追求，那种用极简线条勾勒出复杂地形的能力，尤其是用来标注方位的、那种独特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辅助线。

这是上古艾恩尼亚文明的痕迹！虽然非常隐晦，刻意抹去了所有可能直接指向该文明的符号，但埃莉诺凭借其半精灵的悠长血脉传承和曾在家族接触过的秘辛，几乎可以断定。

她的呼吸略微急促起来。目光紧紧锁定在地图上荒石镇现在所在的位置。在地图标注上，这里并非一片空白，而是在地下深处，用一系列极其细微、如同水波荡漾般的符号，勾勒出了一个庞大的、网状的结构。旁边，用古老的、几乎褪色的通用语前缀标注着一个词：“Aquifer”（蓄水层）。

古老的蓄水层！德索莱特的推断是正确的！而且，这并非普通的浅层地下水，从地图上描绘的规模来看，这很可能是一个被上古文明发现并或许简单利用过的、稳定的深层地下水源！

这个发现的意义非同小可。它不仅能彻底解决荒石镇的水源问题，甚至可能支撑起更大规模的发展。她强压下内心的波动，继续研究地图。地图还清晰地标示出了几条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古老商路，它们如同蛛网般以荒石镇（或地图上标注的另一个古老名字）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连接着矮人山脉、精灵森林的边缘，甚至有一条隐约指向北方兽人平原。这完美地印证了她之前的战略判断——此地确实是贸易十字路口，只是因为“大撕裂”后的魔网紊乱、连年战乱和魔物肆虐，才彻底没落，被人遗忘。

档案中的黄金，被她找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古老的地皮地图复制到《秩序之章》上。当她用羽毛笔临摹那些古老的线条时，书页上的银丝图案再次流转，仿佛在分析与记录这超越当前时代的古老知识。复制完成后，她将原卷轴仔细地收好，放入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带有微弱防护魔法效果的公文袋中。

她坐在那里，看着《秩序之章》上那清晰复现的古老地图和新标注的信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这份情报，无疑是对德索莱特计划最有力的支持。它不仅能打消像老艾隆那样的疑虑，更能为引水工程提供明确的方向——或许，不需要从遥远的山脉引水，只需要找到合适的切入点，打通通往这个古老蓄水层的通道即可。

她应该立刻将这份情报交给德索莱特吗？

按照她最初的使命，她应该将一切有价值的发现优先汇报给卡斯尔家族。这份地图的战略价值，远超过十个荒石镇。家族若能掌握这条上古水源和贸易枢纽的信息，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秩序之章》的封面，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德索莱特站在蓝图前，那双灰色眼眸中的理性与坚定。他并非奥古斯特大人所描述的那种无能、空想的废物。他看到了问题，并试图用凡人的智慧和力量去解决。而这份古老的地图，恰恰证明了他的方向是正确的。

将情报交给家族，意味着此地可能很快就不再属于德索莱特，甚至不再属于荒石镇现在的居民。家族会派遣真正的心腹和军队前来接管，将这里彻底变成卡斯尔家族的前哨站。而德索莱特，他的命运恐怕会更加难测。

一种极其微弱的、近乎悖逆的念头，在她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心中一闪而过。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沾满灰尘的衣裙，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与严谨。她拿着《秩序之章》，走出档案室，向着政务所的主厅走去。德索莱特通常会在那里。

然而，当她走到主厅门口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德索莱特与“大个儿”汤姆等人略带兴奋的交谈声。

“初步勘察过了，河床靠近镇子的那段，土质松软，开工不难。”这是德索莱特的声音，“但我们选定的引水渠入口方向，靠近那片‘巨岩区’，恐怕很快会碰到硬骨头。我需要组织人手，先去那里清理表层，看看下面的岩层情况。”

“放心吧，大人！”汤姆的声音响亮，“兄弟们干劲足着呢！明天一早就去把那片石头给啃下来！”

埃莉诺的脚步停在门口。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而且果然如她所料，即将面对岩层的阻碍。她低头看了看《秩序之章》上那清晰的蓄水层标记，又抬头望向厅内。

她并没有立刻走进去，提供这份至关重要的信息。而是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冰蓝色的眼眸中光芒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某个更合适的时机。古老地图的发现，像一把钥匙，不仅可能打开水源之门，似乎也悄然触动了她内心某些坚固的东西。而这份沉默，本身就是一个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