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所的主厅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粗糙的原木长桌一端,坐着德索莱特,埃莉诺和阿尔德里克分立在他身后左右,如同守护着新生火种的壁垒。另一端,骑士凯尔索大马金刀地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靠背椅上,他甚至没有卸下头盔,面甲掀起,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写满倨傲的脸。他的几名副手按剑立于其身后,眼神轻蔑地扫视着这间简陋的厅堂。
厅门敞开,门外聚集着不少忧心忡忡的镇民,他们屏息凝神,试图听清里面的对话,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寂静。
凯尔索没有寒暄,也无需寒暄。他从腰间取出一个皮质卷筒,抽出一张盖有霍姆男爵印章的羊皮纸,动作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傲慢。他没有将文书递给德索莱特,而是直接展开,用他那带着金属腔调的声音,朗声宣读起来:
“奉格里安王国边境守护、‘铁皮’霍姆男爵之令,谕示荒石镇住民知悉:”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字句冰冷,如同寒冬的风。
“查,尔等聚居于此,未获领主明确授权,已属僭越。近日更闻,尔等私下编练武装,持械聚众,此乃严重违逆王国律法、挑战男爵权威之行径!边境之地,岂容私设武力,滋生祸乱?”
这顶“非法武装”的帽子,扣得又狠又准。门外的镇民们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许多人脸上露出愤懑之色,他们组织民兵是为了抵御地精,保卫家园,何来“滋生祸乱”?
凯尔索仿佛没有听到门外的动静,继续宣读,语气更加森冷:
“男爵大人宽厚为怀,念尔等生存不易,暂不追究过往僭越之罪。然,法度不可废,权威不可渎!现勒令尔等:”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德索莱特和他身后的两人,一字一句地吐出:
“第一,即刻解散所有非法武装,上缴一切武器甲胄,由男爵大人派人接收清点!”
“第二,荒石镇自此纳入男爵大人庇护之下。为体现尔等之忠诚,并偿付男爵大人提供保护之代价,尔等每年需将此地所有产出、交易、及一切收益之七成,上缴男爵城堡,不得有误!”
七成!
这个词如同沉重的巨石,砸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头!门外瞬间一片哗然,就连一直努力保持克制的“大个儿”汤姆也忍不住低吼出声:“七成?!那还让我们活不活了!”
厅内,埃莉诺冰蓝色的眼眸中寒光一闪,她迅速在心中计算着这惊人比例背后意味着的残酷剥削。阿尔德里克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他依旧沉默,只是那盯着凯尔索的目光,愈发冰冷。
德索莱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灰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
凯尔索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他慢悠悠地补充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恶毒的穿透力:
“男爵大人还让我提醒诸位……不要心存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德索莱特身上,“比如,指望某些……嗯……远在王都的‘显赫家族’会为一个给家族抹黑、被流放边境的弃子出头。卡斯尔家族的门风,向来严谨,想必也不会庇护一个在外面惹是生非、甚至可能再次玷污家族声誉的麻烦人物吧?”
这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德索莱特最敏感的过往。它不仅点明霍姆男爵知晓德索莱特的底细,更暗示了卡斯尔家族(或者说奥古斯特)的态度——他们不会,甚至可能乐于见到德索莱特在此地陷入绝境。
厅内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话语中蕴含的冰冷恶意与庞大的压力。这不仅仅是霍姆男爵的贪婪,其背后,似乎还隐约晃动着卡斯尔家族的阴影。
凯尔索将羊皮纸随意往桌上一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吃定了对方的神情:
“条件,男爵大人已经开出来了。是选择乖乖遵从,在这片土地上苟延残喘,还是选择抗拒,承受男爵大人的雷霆之怒?你们自己掂量。不过,我奉劝你们,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处境。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明天此时,我来听取答复。”
他站起身,盔甲发出铿锵的摩擦声,带着副手,看也不看德索莱特等人,径直向厅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眼,补充道:
“记住,后果自负。”
说完,他便带着一阵傲慢的冷笑,分开门外敢怒不敢言的人群,扬长而去。
政务所内,只剩下德索莱特、埃莉诺和阿尔德里克,以及那如同乌云般笼罩下来的、苛刻到极致的通牒。
阿尔德里克看向德索莱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战意。埃莉诺则冷静地分析道:“七成岁入,形同奴役。解散武装,更是自毁长城。此例一开,荒石镇将永无宁日,彻底沦为霍姆男爵的榨取对象。”
德索莱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那些惶惑不安的镇民,望着那片被马蹄践踏的菜地,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正在修建的围墙。
拒绝,意味着与一位实权贵族正面开战,甚至可能引来卡斯尔家族的进一步打压。接受,则意味着放弃所有的尊严与未来,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切拱手让人。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沉重。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埃莉诺和阿尔德里克,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们没有一天时间考虑。”
“现在,就必须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