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6章 顽石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荒石镇边缘，选定的水渠起点处已经聚集了三十多人。男人们扛着简陋的工具——镐头、铁锹、撬棍，甚至还有几把临时改装的伐木斧。女人们则准备了盛水的皮囊和少量用来果腹的干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期待、疑虑和宿命般沉重的气息。

德索莱特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他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张面孔。他看到“大个儿”汤姆和他那几个年轻的伙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到老马丁带着几个酒馆常客，脸上还残留着宿醉和不确定；也看到老猎人艾隆抱着双臂站在人群边缘，嘴角下撇，一副“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的表情。

“开始吧。”德索莱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记住，我们挖的不是水渠，是荒石镇的命脉。”

他第一个跳下土坡，拿起一把崭新的、从缴获物资中分配来的铁镐，走向标记好的水渠起始线。他没有指挥别人，而是高高举起镐头，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地刨向干燥坚硬的地面。

“咚！”

一声闷响，镐头深入土层，撬起一大块板结的泥土和碎石。这个动作简单，却胜过千言万语。

“干活了！”“大个儿”汤姆吼了一嗓子，学着德索莱特的样子，抡起了手中的工具。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行动起来。叮叮当当的挖掘声、铁锹铲土的沙沙声、以及人们粗重的喘息声，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给这片死寂的土地注入了一丝罕见的活力。

阿尔德里克没有参与挖掘。他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神，背负着“不屈壁垒”，手持战锤，站在工地外围的一处制高点上。他那魁梧的身影和冰冷的视线，扫视着周围的荒野，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无论是地精的骚扰，还是荒原上其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的存在，无形中给埋头苦干的人们带来了一丝安全感，让他们可以暂时放下对外的恐惧，专注于手中的劳作。

最初的进展比预想的要顺利。表层的土壤虽然板结，但在众人的努力下，还是被迅速清理开来，一道浅沟的雏形开始显现。阳光渐渐变得炙热，汗水浸湿了每个人的衣衫，在布满灰尘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泥痕。没有人抱怨，甚至有人开始低声交谈，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成就感的笑容。希望，似乎正随着这不断延伸的土沟而生长。

德索莱特始终没有停歇，他和其他人一样挥汗如雨，手掌很快磨出了水泡，又很快破裂，与镐柄摩擦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的行动是最好的鼓舞。

然而，好景不长。当水渠向前推进了大约十几码，深度也达到齐膝深的时候，问题出现了。

“铛！”

一声异常清脆、带着金属颤音的回响，从“大个儿”汤姆的镐头下传来。他感觉手臂一麻，镐头被猛地弹起，只在下方留下一个白点。

“怎么回事？”旁边的人问道。

汤姆啐了一口唾沫，又试了一次。“铛！”依旧是同样的声音，同样的结果。他蹲下身，用手扒开浮土，下面露出了青灰色的、异常坚硬的岩石表层。

“碰到石头了！”他喊道。

德索莱特立刻走了过来，其他人也围拢过来。他蹲下身，用手触摸着那青灰色的岩层，触手冰凉坚硬，几乎看不到明显的缝隙。他用镐尖用力敲击了几下，只溅起几点火星，岩层纹丝不动。

“是硬岩层。”德索莱特沉声道，脸色凝重起来。他预想过会遇到岩石，但没想到会这么早，而且岩质如此坚硬。

“换个地方挖？”有人提议。

德索莱特摇了摇头，站起身，目光沿着规划好的水渠路线望去：“按照地势，这一片都可能存在这种岩层。绕开，意味着路线加长，工程量倍增，而且可能错过最佳引水点。”

他拿起镐头，亲自尝试在不同的点位挖掘。结果令人沮丧——“铛！”“铛！”“铛！”沉闷的撞击声此起彼伏，几乎每一个点位，挖掘不到一尺深，就会碰到这该死的青灰色硬岩。这似乎不是孤立的石块，而是一片延伸范围极广的岩床。

进度瞬间停滞了。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工地，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人们拄着工具，看着脚下那顽固的岩石，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汗水混杂着尘土，顺着沮丧的脸颊滑落。

“看吧，我就说。”老艾隆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所有人都听到，带着一种令人恼火的“未卜先知”，“白费力气！跟这地方的石头较劲，还不如去跟地精讲道理！”

怨言开始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这得挖到什么时候？”

“镐头都崩坏了，也啃不动这石头啊！”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要不，算了吧？还是想想怎么多打点猎实在。”

德索莱特听着这些议论，没有出声呵斥。他理解他们的失望和疲惫。他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手掌，又看了看那片沉默而顽固的岩层。理性的蓝图，在坚硬的现实面前，第一次显露出了它的脆弱。

阿尔德里克依旧站在高处，他的目光从荒野收回，落在那片停滞的工地上，落在那个沉默地站在岩层前、背影却依旧挺直的德索莱特身上。他那死寂的眼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夕阳开始西沉，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工地上，没有人再动手，人们或坐或站，弥漫着一股失败的气息。第一天的破土动工，最终被这无情的地下岩层画上了休止符。

德索莱特没有离开，他独自一人站在那片青灰色的岩石上，久久凝视。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绕路？需要重新勘测，时间紧迫。寻找岩石的薄弱点？需要更专业的知识，或者，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破碎岩石？

就在他陷入沉思，几乎要被沉重的现实压垮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政务所的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观察着这边。

是埃莉诺·晨星。她依旧穿着那身整洁的深灰色衣裙，怀中抱着那本厚重的《秩序之章》，冰蓝色的眼眸穿越暮色，落在他的身上，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未言明的信息。

她没有走过来，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来自秩序领域的观察者。

德索莱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脚下的顽石。挫败感依旧存在，但埃莉诺那冷静的注视，不知为何，竟让他纷乱的心绪平复了一丝。他知道，放弃不是选项。必须找到办法，凿穿这绝望的岩层。而那个来自卡斯尔家族的、谜一样的书记官，她手中那本奇异的书和她本人，是否会成为破局的关键？暮色渐浓，希望仿佛风中残烛，却又在绝境中，显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可能存在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