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大荒已经有了刺骨的寒意,晨霜覆盖在田埂上,踩上去咯吱作响。林小野蹲在灌溉模型旁,手指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齿轮的咬合角度,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这个按照比例缩小的灌溉模型凝聚了他和魏珩近半个月的心血,从废弃场捡来的铁皮被敲打成精巧的水渠,旧自行车链条改造成传动装置,连齿轮都是用磨尖的铁丝一点点弯出来的。
“左边的齿轮再紧半寸,水流就能均匀分到每个支管了。” 魏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质感。他手里拎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窝头,油纸包着的玉米粥还散发着淡淡的甜香,那是今早特意去炊事房多要的,知道林小野调试模型时总会忘记时间。
林小野抬头笑了笑,鼻尖冻得通红:“就差最后一步了,等调试好,这个模型就能直观展示水流怎么通过落差自动灌溉不同地块,比图纸好懂一百倍。”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铁皮上灵活地移动,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城里来的知青,倒像是在黑土地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把式。
魏珩把食物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弯腰帮他扶稳晃动的支架。晨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下来,在模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林小野专注的侧脸。他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霜粒,嘴唇因为寒冷有些发紫,却在说起模型时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小心点,别把手冻伤了。” 魏珩从口袋里掏出一双半旧的手套,那是林小野之前给他编的乌拉草手套,虽然有些磨损,却异常保暖,“赵队长刚才派人来说,公社的技术员下午就到,让我们做好准备。”
林小野接过手套戴上,温暖瞬间包裹了冻得发僵的手指:“正好让他们看看,我们的灌溉系统有多高效!有了这个模型,推广起来也方便。” 他转动把手,模型里的小水车缓缓转动,清澈的水流顺着水渠分流,精准地注入代表不同地块的小格子里,每个格子都对应着村里的实际地块,甚至连王大爷家那片低洼地都做了特殊处理。
就在模型运转到最顺畅的时候,“咔哒” 一声脆响突然传来,伴随着齿轮错位的刺耳摩擦声。林小野心里一紧,连忙停下转动的把手,只见左侧的传动齿轮已经歪斜,一根关键的铁丝弹簧崩断,细小的碎片弹落在沾满晨霜的土地上。
“怎么回事?” 魏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蹲下身仔细检查损坏处。断裂的弹簧截面整齐,不像是自然损耗,倒像是被什么硬物刻意卡住后崩断的。他在齿轮缝隙里捻出一小截麻绳纤维,那粗糙的质感和赵卫国常用的捆扎绳一模一样。
林小野的手指有些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齿轮,发现里面卡着一小块沾着泥土的木片,正好卡在最关键的传动位置。“是人为的。”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们昨天收工时明明检查过,所有零件都好好的!”
魏珩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他们选的这个调试地点在知青点后面的小树林边缘,平时很少有人经过,只有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通向这里。地上的脚印杂乱,除了他们自己的,还有几个陌生的大脚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玉米地。
“别激动。” 魏珩按住他的肩膀,指尖传来稳定的力量,“先看看能不能修好,公社技术员下午就要来,我们没时间追究是谁干的。”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备用零件 —— 这是他们养成的习惯,重要的模型总会多带一套核心部件,“还好这个弹簧我们做了备用。”
林小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捡起地上的碎片,心疼地看着损坏的模型:“这是赵卫国干的,除了他没人知道我们今天要在这里调试模型,也没人知道这个弹簧是最薄弱的地方。” 昨天申诉信递交后,赵卫国虽然没再来找茬,但那怨毒的眼神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魏珩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帮他更换弹簧。晨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线绷得笔直,显然也认同林小野的判断。更换弹簧的动作很熟练,手指在细小的零件间灵活地穿梭,这是他们无数次修理农具练出来的默契。
“他这是狗急跳墙了。” 林小野一边调整齿轮位置,一边咬牙道,“申诉信已经递上去,他知道自己快完蛋了,就来破坏模型,想让我们在技术员面前出丑。” 齿轮复位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在控诉这种卑劣的行径。
魏珩拧紧最后一颗固定螺丝:“越这样越说明他心虚。我们把模型修好,不仅要让技术员看到成果,还要让他知道,这种小伎俩打不倒我们。”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林小野躁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两人重新开始调试,阳光逐渐升高,驱散了晨霜,也带来了暖意。林小野专注地看着水流在模型里流动,魏珩则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帆布包里的收音机随时准备着,里面录下了赵卫国之前的威胁言论,现在又多了破坏模型的新证据。
“好了!” 林小野兴奋地喊道,水流完美地通过所有支管,连最难灌溉的低洼地都得到了充足的水量,“比之前更顺畅了!” 他刚想转动把手再试一次,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 就卡在那个弹簧上,保准他修不好……” 是赵卫国的跟班王二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的得意。
魏珩对林小野使了个眼色,悄悄按下了收音机的录音键。两人继续假装调试模型,像是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能清晰地听到赵卫国的声音:“别靠太近,让他们发现就麻烦了…… 等会儿技术员来了,看他们拿什么展示……”
林小野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他们。他强压着怒火,故意大声说:“珩哥,这模型真结实,昨天好像有人想搞破坏都没成功,看来我们的加固起作用了。” 他转动把手,水流欢快地流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接着是慌乱的离开声。魏珩等脚步声远了,才关掉录音键,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人赃并获。” 他扬了扬手里的收音机,里面清晰地录下了赵卫国的计划。
林小野看着模型里顺畅流动的水流,突然笑了:“他们越是破坏,我们越要做好。下午就让技术员看看,就算被这么折腾,我们的灌溉系统依然能正常工作。” 他的手指在模型上轻轻拂过,像是在安抚这个屡次遭难的 “小家伙”。
临近中午时,赵队长带着两个老农匆匆赶来。“听说模型被人动了手脚?” 赵队长一脸焦急,手里还拿着刚从地里摘的新鲜蔬菜,“俺们刚在地里干活,看到赵卫国那小子鬼鬼祟祟地从这边跑过去,就知道没好事!”
老农王大爷蹲在模型旁,仔细检查着损坏处,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这帮小兔崽子,净干些断子绝孙的事!这可是能让庄稼增产的好东西啊!” 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铁皮水渠,像是在安抚受伤的伙伴。
林小野连忙解释:“已经修好了,不影响展示。谢谢大爷关心。” 他把备用的零件给大家看,“我们早有准备,就知道他可能会来捣乱。”
魏珩把录音播放给他们听,当听到赵卫国得意洋洋地策划破坏时,赵队长气得脸色铁青,烟袋锅子在石头上磕得砰砰响:“太不像话了!下午技术员来了,我第一个给他作证!还有克扣救济粮的事,俺们老少爷们都能作证!”
王大爷也激动地拍着胸脯:“对!三年前他扣了俺们半袋口粮,说是被老鼠叼走了,现在看来就是他自己贪了!俺们都能去公社说清楚!” 阳光照在老人饱经风霜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写满了愤怒和正直。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大家围坐在石头旁分享带来的食物。林小野咬着温热的窝头,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诉说赵卫国的劣迹,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委屈,但更多的是被信任的温暖。这些朴实的村民也许不懂什么大道理,却清楚地知道谁在真心为他们做事,谁在背后搞鬼。
“小林知青,你们放心。” 赵队长把一个煮鸡蛋塞到林小野手里,“下午技术员来了,俺们都在这儿陪着你们。他赵卫国就算有后台,也不能颠倒黑白!” 他的声音洪亮,在寂静的树林里回荡,带着黑土地特有的厚重力量。
魏珩看着林小野手里的鸡蛋,又看了看周围义愤填膺的村民,眼底的冰冷渐渐融化。他碰了碰林小野的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看,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林小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阴霾。他知道,下午的展示不仅是对灌溉系统的检验,更是对正义和人心的考验。但有这些善良正直的人在身边,有彼此的支撑,他充满了信心。
下午时分,公社技术员终于来了。这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一开始脸上带着怀疑的神色,显然听过赵卫国的片面之词。但当他看到运转流畅的灌溉模型,听林小野条理清晰地讲解设计原理,尤其是看到村民们自发前来作证时,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而认真。
“这个设计很实用,充分利用了地形落差,成本低还容易维护。” 技术员赞许地拍着林小野的肩膀,“比我们之前推广的那些复杂设备更适合北大荒的实际情况。” 他转向赵队长,“这样的技术骨干应该重点培养,怎么还会有作风问题的传言?”
赵队长正要说话,魏珩适时地拿出了收音机:“技术员同志,这些传言都是有人故意散布的,目的就是阻碍技术推广。我们有录音证明他不仅造谣,还多次破坏生产设施。”
当赵卫国策划破坏模型的录音响起时,技术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简直胡闹!这已经不是作风问题,是破坏集体生产!我会把情况如实向公社汇报,必须严肃处理!”
林小野看着阳光下运转的模型,看着周围村民们欣慰的笑容,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值了。赵卫国的破坏没能阻止他们,反而让真相更加清晰地呈现在大家面前。
夕阳西下时,技术员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答应尽快安排推广事宜。林小野和魏珩收拾着模型零件,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晚风拂过树林,带来玉米成熟的香甜气息,也带来了正义即将到来的消息。
“我们赢了。” 林小野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魏珩帮他把最后一个零件装进箱子,目光温柔而坚定:“不只是赢了赵卫国,我们还证明了,只要真心为这片土地做事,就会得到最坚实的支持。” 他的手指轻轻擦过模型上的水珠,那是林小野激动时不小心滴下的泪水。
远处传来收工的哨声,悠长而嘹亮。林小野抬头望向天空,晚霞绚烂如锦,映照着北大荒广袤的土地。他知道,斗争或许还未完全结束,但只要他们坚守初心,携手同行,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在这片黑土地上继续前行的脚步。模型的损坏只是暂时的挫折,而他们用智慧和勇气浇筑的希望,将像这灌溉系统里的水流一样,滋养出更加丰硕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