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刮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凌晨时分,急促的集合哨声突然划破了知青点的宁静,尖锐的哨音在风雪中打着旋,带着不容置疑的紧急意味。
“羊圈塌了半边!羊羔冻僵了!男知青紧急集合!” 赵队长的吼声夹杂着风雪的呼啸,穿透了地窨子的木门。林小野猛地从炕上弹起来,身上的旧棉袄还带着被窝的余温,却瞬间被从门缝灌进来的寒风刺得冰凉。
“快穿衣服。” 魏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静得像是结了冰。林小野转头看见他已经利落地套上了外套,修长的手指正迅速系着腰带,清冷的侧脸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坚毅。魏珩的动作快而稳,抓起两人的棉帽塞过来,“外面雪大,把耳朵护住。”
林小野胡乱套上棉裤,手指冻得有些发僵,系扣子时好几次都扣错了眼。魏珩走过来,伸手帮他把歪掉的扣子系好,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颈间,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暖意。“跟着我,别走散。” 他低声叮嘱,眼神锐利地扫过窗外白茫茫的风雪。
推开门的瞬间,林小野感觉像是被一头无形的野兽迎面撞上。风雪扑面而来,瞬间灌进了他的领口和袖口,刺骨的寒冷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雪已经没到了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塌陷下去。
“都跟上!拿上工具!” 赵队长扛着一把铁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最前面,他魁梧的身影在风雪中像一座移动的铁塔,“必须把羊羔救出来,这是队里开春的指望!”
林小野紧紧跟在魏珩身后,手里攥着一把斧头。魏珩的脚印比他深得多,踩出的雪窝刚好能让他把脚放进去,省了不少力气。他看着魏珩挺拔的背影在风雪中微微摇晃,却始终稳步向前,心里莫名安定了许多。
离羊圈还有几十米远,就听见了木头断裂的吱呀声和羊羔微弱的咩咩叫。林小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加快脚步往前冲,却被脚下的积雪绊得一个趔趄。魏珩眼疾手快地回身拉住他,眉头紧锁:“小心点。”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原本还算结实的羊圈塌了近一半,几根粗壮的木梁斜斜地支在雪地里,上面还压着厚厚的积雪,随时可能彻底垮塌。幸存的羊挤在没塌的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几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羊羔已经趴在雪地里,几乎失去了动静。
“快!先把羊羔抱出来!” 赵队长率先冲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摇摇欲坠的木梁,弯腰去抱雪地里的羊羔,“小心头顶的梁!随时可能掉下来!”
魏珩立刻加入救援,他动作敏捷地钻到塌落的木梁下,那里蜷缩着最多的羊。林小野看见他熟练地解开外套扣子,把一只冻得奄奄一息的羊羔揣进怀里,用体温去焐。风雪落在魏珩的发梢上,瞬间结成了白霜,他却像是毫无察觉,专注地搜寻着每一只羊。
“这边还有!” 张建军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他正费力地推开一根压在羊身上的细木杆,“魏珩,帮我搭把手!”
魏珩应了一声,刚要起身,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林小野的心脏猛地一缩,瞳孔骤缩 —— 他看见一根被积雪压弯的粗木梁正在缓缓松动,上面覆盖的积雪簌簌落下,而那根碗口粗的支撑木,正对着魏珩的后背!
“魏珩小心!” 张建军也发现了险情,惊恐地大喊出声。
魏珩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林小野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过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不能让魏珩被砸到。风雪模糊了他的视线,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风雪的咆哮。
“让开!” 林小野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魏珩。
魏珩被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堪堪避开了落下的木梁。而林小野自己却因为惯性向前扑去,脚下突然一滑 —— 他踩进了一个被积雪掩盖的雪坑,里面还藏着几块冻硬的石头。
“咔嚓” 一声轻响,伴随着刺骨的剧痛从脚踝传来,林小野眼前瞬间一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紧接着,支撑木带着风声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旁边,积雪和碎木片溅了他一身。
“小野!” 魏珩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和颤抖,他几步冲过来,一把将林小野从雪坑里扶起来。
林小野咬着牙,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强忍着剧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珩哥…… 没事…… 我没事…… 就是脚有点疼……”
魏珩的脸色在风雪中白得吓人,他扶住林小野的肩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脚踝。指尖刚一碰触,林小野就疼得瑟缩了一下。魏珩的手指顿住了,眼神瞬间变得猩红,他能感觉到手下的温热和黏腻 —— 是血。
“别动。” 魏珩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小心翼翼地将林小野打横抱起来,动作却因为急切而有些僵硬。怀里的人很轻,却让他感觉像是抱着全世界的重量。
“放下我吧…… 我能走……” 林小野挣扎着想下来,却被魏珩抱得更紧。
“闭嘴。” 魏珩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后怕,他低头看着怀里脸色苍白的林小野,眼眶微微发红,“再动我就把你扔这儿。”
林小野愣了一下,乖乖不动了。他能感觉到魏珩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风雪打在魏珩的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知青点的方向走。
“魏珩!我去叫兽医老陈!” 小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原本是来送热水的,刚好撞见这惊险的一幕,此刻正红着眼圈往村里跑,“你们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赵队长看着魏珩抱着林小野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还在坍塌的羊圈,咬了咬牙:“张建军,你带几个人继续救羊!其他人跟我去加固剩下的棚顶!动作快点!”
风雪似乎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不断落在魏珩的肩上、背上,很快积起了薄薄一层白霜。他却像是毫无察觉,只顾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林小野趴在他的肩膀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混合着雪的寒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
“珩哥…… 你的衣服湿了……” 林小野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疼出来的哭腔。脚踝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每一次颠簸都像是有刀子在割肉。
“别说话,省点力气。” 魏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调整了一下抱林小野的姿势,尽量让他更稳当些,“很快就到了。”
林小野把脸埋在魏珩的颈窝里,能感觉到他颈部清晰的动脉跳动,沉稳而有力。风雪吹得他眼睛生疼,眼泪混合着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魏珩的棉袄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不知道走了多久,感觉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像是只有一瞬间。当知青点的灯光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林小野几乎要疼晕过去。脚踝已经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抽痛,顺着腿骨蔓延到全身。
“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魏珩的呼吸也有些急促,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显然抱着一个人在深雪中行走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他一脚踹开知青点的木门,抱着林小野直奔他们住的地窨子。
“快!拿灯!” 魏珩的吼声惊动了还在睡觉的知青,王思齐第一个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点亮了油灯。
当灯光照亮林小野苍白的脸和渗血的裤脚时,王思齐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这…… 这咋了?!”
“别废话,找干净的布和热水。” 魏珩把林小野轻轻放在炕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林小野的棉裤裤腿,露出已经红肿发紫的脚踝。
伤口触目惊心,脚踝外侧肿得老高,雪地里的石头在上面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渗,混着融化的雪水,看着格外吓人。魏珩的手指轻轻拂过伤口周围,眼神晦暗不明。
“疼……” 林小野忍不住低哼出声,额头上的冷汗打湿了鬓发。
魏珩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后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忍忍,老陈马上就来。” 他的声音放软了许多,伸手用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污渍。
王思齐端着热水和布条跑过来,手都在抖:“水来了水来了!魏珩,这伤看着不轻啊……”
魏珩没说话,接过热水和布条,先用温水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做什么精细的手工活。林小野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再出声,只是看着魏珩专注的侧脸,眼眶一热,眼泪又掉了下来。
“哭什么。” 魏珩抬头看见他的眼泪,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却不自觉地放柔了,“没断骨头,死不了。”
“我才没哭……” 林小野吸了吸鼻子,倔强地别过脸,“就是风迷了眼。”
魏珩没戳穿他,只是加快了清理伤口的动作。他用布条轻轻按压止血,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林小野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自己的伤口上忙碌,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冲淡了不少疼痛。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翠的呼喊:“老陈来了!林小野怎么样了?”
兽医老陈背着药箱,在小翠的搀扶下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还沾着雪。“让我看看!” 老陈放下药箱,戴上老花镜,仔细检查起林小野的脚踝。
“骨头裂了点,万幸没错位。” 老陈一边检查一边说,眉头紧锁,“但是冻伤严重,得赶紧活血。这天气太邪乎,处理不好要留后遗症的。”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黑乎乎的药膏,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弥漫开来。“忍着点,这药劲大。” 老陈用手指蘸了药膏,轻轻涂抹在林小野的脚踝上,“每天涂三次,晚上用雪搓搓活血,别偷懒。”
林小野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点了点头。魏珩在一旁听得认真,把老陈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老陈处理好伤口,又留下一些口服的药片,嘱咐道:“这几天千万别动,好好养着。小翠,你明天送点烈酒来,给他擦擦身子活血。”
“哎!好!” 小翠连忙点头,看着林小野苍白的脸,眼圈红红的,“小林哥,你可得好好养伤,别落下病根。”
送走老陈和小翠,地窨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王思齐识趣地找借口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魏珩坐在炕边,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林小野的脚踝,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疼吗?” 他低声问,眼神落在肿胀的脚踝上,晦暗不明。
“好多了。” 林小野摇摇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有些不落忍,“珩哥,你去歇歇吧,今天累坏了。”
魏珩没动,只是抬头看着他,眼神深邃得像是寒夜里的星空。“以后不准再这么冲动。”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刚才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我不能让你被砸到啊……” 林小野小声嘀咕,“那根木头那么粗,砸到肯定伤得更重。”
魏珩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林小野的头发,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傻瓜。”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宁愿被砸到的是我。”
林小野愣住了,抬头撞进魏珩深邃的眼眸里。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有火焰在风雪中燃烧。
“不准说这种话!” 林小野急了,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魏珩连忙按住他:“别动。” 他看着林小野皱紧的眉头,心里的自责更深了,“是我没注意周围,该受罚的是我。”
“不关你的事……” 林小野看着他愧疚的样子,心里软软的,“当时那么乱,谁都没注意到。再说,我这不是没事嘛,过几天就好了。”
魏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好散落的药膏和布条,又去灶房端了一盆热水回来,用布巾沾了热水,轻轻擦拭林小野脸上的污渍和泪痕。
温热的布巾擦过脸颊,带着魏珩指尖的温度,林小野感觉心里暖暖的。他看着魏珩专注的侧脸,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竟显得有些温柔。
“珩哥,” 林小野突然开口,声音轻轻的,“有你在真好。”
魏珩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低声嗯了一声。但林小野看见他的耳根悄悄红了,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明显。
窗外的风雪还在呼啸,地窨子里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暖意。林小野看着魏珩忙碌的身影,脚踝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他知道,有魏珩在,再大的风雪,再深的苦难,他都能熬过去。
魏珩帮他盖好被子,又在炕边铺了些干草,显然是打算守在旁边。“睡会儿吧。” 他熄灭了油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马灯,“有事叫我。”
林小野点点头,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脚踝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却无比安定。他能听见魏珩平稳的呼吸声,就在身边不远处,像是一首安稳的催眠曲。
在风雪的呼啸声中,林小野渐渐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魏珩一起在春暖花开的北大荒里散步,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没有风雪,没有寒冷,只有无尽的温暖和希望。而魏珩的手,一直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从未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