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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的光晕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地窨子里的寒气驱散了几分。魏珩坐在炕沿边，指尖捏着半截铅笔，在粗糙的草纸上沙沙书写。炕桌上摊着几张从旧报纸上撕下的空白页，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清隽有力，与他平日里冷硬的气质截然不同。
林小野趴在对面的炕上，下巴搁在胳膊肘上，看着魏珩写字的侧脸发呆。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连额角渗出的细汗都看得一清二楚。自调查组来了以后，魏珩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白天要出工，晚上还要琢磨怎么应对问询，眼下的青黑一天比一天重。
“珩哥，歇会儿吧，都写了快半夜了。” 林小野忍不住开口，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寂静。灶膛里的柴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屋里渐渐泛起凉意。
魏珩笔尖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清明：“快好了。” 他把写满字的纸摞到一边，又拿起一张新的草纸，“这材料得赶在明早调查组汇总前送过去，不能耽误。”
林小野嘟了嘟嘴，从炕上爬起来，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柴。火苗 “噼啪” 一声窜起来，暖光瞬间铺满整个屋子，也照亮了魏珩写的内容。他凑过去一看，只见标题写着 “关于知青点改良灶台的情况说明”，下面分了好几个部分，密密麻麻全是字。
“你这写的啥啊？” 林小野挠了挠头，看着那些 “革命传统”“理论联系实际” 的字眼有点发懵，“咱不就是改了个灶吗？用得着写这么多？”
魏珩放下铅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就是改灶才更要写清楚。赵卫国告的是‘破坏集体财产’‘追求享乐’，咱们就得用事实证明，改灶是为了‘勤俭节约’‘提高生产效率’，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含糊。”
他拿起一张写好的纸，逐字逐句地给林小野解释：“你看这里，我列了改灶前后的柴火用量对比，每月省三十捆柴，一年就是三百六十捆，够知青点烧两个月的。这不是破坏集体财产，是为集体省钱。”
“还有这里，” 魏珩又翻到另一页，“记录了冻伤人数的变化，改灶后炕热了，大家冻伤少了，出工率提高了，这是‘改善劳动条件，促进生产建设’，符合‘抓革命，促生产’的要求。”
林小野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拍手：“珩哥你太厉害了！这么一说，咱改灶不仅没错，还是大功一件啊！”
“话不能这么说。” 魏珩敲了敲他的脑袋，语气严肃了几分，“要扣上‘节约’的帽子，就得站在集体的立场上说话，不能提个人感受，更不能说‘舒服’‘暖和’这些容易被抓住把柄的词。要用数据说话，用政策说话。”
他拿起铅笔，在纸上圈出几个关键词：“‘勤俭节约是革命传统’‘理论联系实际’‘为人民服务’，这些词要多用，把改灶和革命道理绑在一起，让他们挑不出错。”
林小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魏珩在纸上写下 “据不完全统计，改良灶台后，知青点每月减少冻伤人次 10 余人，节约柴火成本折合工分 20 分，间接提高劳动效率 15%”，不由得咋舌：“这些数你咋算出来的？我咋不知道还有这么精确的数？”
魏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估算的，但要有理有据。张建军那里有出工记录，炊事员那里有柴火领用账，稍微汇总一下就能得出结论。” 他顿了顿，补充道，“关键是让这些数字看起来真实可信，能堵住悠悠众口。”
正说着，炕门被轻轻推开，张建军探进半个脑袋，搓着手嘿嘿笑：“还没睡呢？我听着屋里有动静，过来看看。” 他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里面冒着热气，“刚跟炊事员要了点热粥，给你们暖暖身子。”
林小野眼睛一亮，连忙接过碗：“还是建军哥贴心！冻了一晚上，正馋热乎的呢！”
张建军走到炕桌旁，看到上面摊着的材料，好奇地凑过去看：“这是啥？魏珩你又在写啥大文章？”
“给调查组的说明材料。” 魏珩把纸往旁边挪了挪，“你来得正好，帮个忙。”
“啥忙？你说！” 张建军拍着胸脯，“只要能帮上小林，别说一个忙，十个八个都没问题！”
魏珩把写好的几张纸推给他：“这些内容，麻烦你誊抄一遍。用你的笔迹，别用我的。”
张建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怕他们认出你的字？”
“嗯。” 魏珩点头，语气平静，“我成分敏感，让他们注意到不好。用你的名字提交，更稳妥些。你是贫农出身，根正苗红，说的话分量不一样。”
张建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既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我…… 我能行吗？我这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别给你们搞砸了。”
“放心，内容都写好了，你照着抄就行。” 魏珩把铅笔塞到他手里，“字不用好看，工整就行。关键是这份材料得由你这样‘根正苗红’的知青递上去，才更有说服力。”
林小野也在一旁鼓劲：“建军哥你就放心抄吧！你的字比我好看多了，再说还有珩哥的内容兜底呢！”
张建军看着魏珩信任的眼神，又看了看林小野期待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铅笔：“行！这忙我帮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抄错了可别怪我。”
“不会错的。” 魏珩把油灯往他面前挪了挪，“慢慢抄，不急，天亮前抄完就行。”
张建军坐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纸，开始一笔一划地誊抄。林小野端着热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看着魏珩又拿起一张新纸，继续书写补充内容，心里暖洋洋的。刚才面对调查组时的紧张和不安，此刻已经烟消云散。
他看着魏珩专注的侧脸，看着张建军认真书写的背影，突然觉得，就算有再多的风言风语，再多的明枪暗箭，只要他们三个像这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魏珩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和了许多。他放下铅笔，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林小野：“给你的。”
林小野接过来一看，是块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居然是几块烤得金黄的土豆，还带着余温。他眼睛一亮：“你啥时候藏的？我咋不知道？”
“下午出工间隙烤的。” 魏珩的声音很轻，“知道你晚上肯定会饿。”
林小野拿起一块土豆，烫得左右手来回倒腾，吹了半天凉，才咬了一大口。软糯香甜的土豆在嘴里化开，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心里。他看着魏珩，突然觉得，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一起顶着。
“魏珩，你这文笔可真行啊！” 张建军突然开口，手里的笔停在半空，“写得条条是道，比广播里念的还清楚！这些词儿用的，听着就提气！”
魏珩淡淡一笑：“不是我文笔好，是道理站得住脚。只要咱们确实是为集体好，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他看向张建军，“抄到‘节约柴火支援革命建设’那段了？”
“快了快了。” 张建军指着纸上的字，“你看这句‘每一根柴火都要用在刀刃上，每一分钱都要花在革命上’，写得真好！我都想照着念一遍了！”
林小野凑过去一看，忍不住笑了：“珩哥你这是把赵队长开会时说的话都用上了啊？”
“有用就好。” 魏珩不以为意，“不管是谁说的话，只要有道理，能帮咱们证明清白，就可以用。”
夜渐渐深了，地窨子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灶膛里偶尔响起的柴火爆裂声。林小野靠在炕头，看着魏珩和张建军一个写一个抄，心里踏实得很。他知道，这份材料不仅仅是为了应付调查组，更是他们用智慧和团结筑起的一道墙，能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流言蜚语。
天快亮时，张建军终于抄完了最后一页。他把誊抄好的材料和魏珩写的原稿仔细叠好，分别放进两个信封里，长舒了一口气：“可算完了！手都酸了。”
魏珩接过信封，仔细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你了。这份是你明天交给赵队长，请他转交给调查组；这份原稿我收着，以防万一。”
张建军打了个哈欠，揉着酸痛的手腕：“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明天我一早就去找赵队长，就不信他们还能鸡蛋里挑骨头！”
林小野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封，突然觉得，这薄薄的几张纸里，藏着的不仅仅是文字，更是他们三个知青的情谊和底气。有了这份扣上 “节约” 帽子的材料，就算赵卫国再想找茬，也没那么容易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林小野看着魏珩把材料小心地收进怀里，又看了看张建军疲惫却带着笑意的脸，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只要他们团结在一起，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没有说不清的理。这北大荒的冬天虽然冷，但只要人心齐，就没有暖不热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