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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将北大荒的天地搅成一片混沌。地窨子门口的积雪已经没过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脚下的积雪被踩得 “咯吱” 作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林小野紧紧攥着衣角，手心的冷汗已经把粗布棉袄浸湿了一小块。他跟在魏珩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前面人留下的脚印，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瞟向不远处的队部。那间破旧的土坯房此刻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门口挂着的 “农业学大寨” 标语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让人莫名心悸的威严。
“别紧张。” 魏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高，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林小野心头的寒意。他放慢脚步等林小野跟上，眼神在他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停留了一瞬，伸手把他的帽檐又往下压了压，“进去后少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林小野用力点头，牙齿却忍不住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紧张。从昨天李卫国慌慌张张跑来报信说调查组已经进了村，他的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晚上翻来覆去几乎没睡，满脑子都是赵卫国那张阴鸷的脸和老李那严厉的眼神。
队部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多是队里的干部和几个老知青，一个个都缩着脖子，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赵队长背着手在门口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看到林小野和魏珩过来，他停下脚步，快步迎了上来。
“来了？” 赵队长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复杂地在两人脸上扫过，“等会儿进去注意分寸，老李他们…… 脾气不太好。” 他顿了顿，拍了拍魏珩的肩膀，“尤其是你，魏珩，说话注意点，别跟他们硬顶。”
魏珩点点头：“队长放心，我们知道分寸。”
林小野也想表个态，嘴刚张开，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只见赵卫国跟在一个穿着深蓝色干部服的中年男人身后，满脸堆笑地从屋里走出来，那谄媚的样子让林小野看得一阵反胃。
“李组长，外面雪大，要不还是在屋里等吧？” 赵卫国的声音尖细，跟平时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判若两人。
被称作李组长的男人没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口的人群，最后定格在刚走到门口的林小野和魏珩身上。那是一双深陷的眼睛，眼窝周围有些松弛，却透着一股洞察人心的锐利，像鹰隼盯着猎物一样，看得林小野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魏珩身后缩了缩。
“你就是林小野？” 老李的声音跟他的眼神一样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即使隔着几步远，林小野也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
他紧张得舌头打了结，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魏珩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刚好挡在林小野身前：“报告李同志，他就是林小野，我是魏珩。”
老李的目光在魏珩脸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身姿挺拔，即使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也难掩那份清冷矜贵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不透深浅。跟旁边那个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林小野比起来，这个魏珩显然更让人在意。
“嗯。” 老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走，“进来吧。”
赵卫国连忙跟上去，路过林小野身边时，投来一个得意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林小野气得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要不是魏珩拉住他，他真想冲上去给那张欠揍的脸一拳。
“别冲动。” 魏珩低声提醒，拽着他跟了进去。
屋里比外面暖和多了，靠墙的火炉烧得正旺，通红的炭火映得墙壁都泛着一层暖色。屋子中间摆着一张长条木桌，上面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桌角还放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桌子后面坐着另外两个干部模样的人，都穿着跟老李同款的干部服，正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坐吧。” 老李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两条长凳，自己则在主位坐下，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两人。
林小野挨着魏珩坐下，冰凉的板凳透过薄薄的棉裤传来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偷偷打量着屋里的人，发现那两个干部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只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林小野。” 老李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沉默，“有人反映，你在知青点私自改动集体财产，把公用的土灶给改了？”
来了！林小野的心猛地一跳，紧张得手心冒汗。他下意识地看向魏珩，对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冷静。
“是…… 是我改的。” 林小野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但我不是私自改动，我跟赵队长说过，他同意了的。”
“哦？赵队长同意了？” 老李挑眉看向站在一旁的赵队长，“赵队长，有这回事？”
赵队长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干咳了两声：“是…… 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小林说原来的灶太费柴火，烟还大，想试着改改，我想着能省点柴火也是好的，就…… 就没拦着。”
“没拦着？” 老李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集体财产的改动，是你一句‘没拦着’就能算数的？赵队长，你这个队长是怎么当的？有没有组织纪律性？”
赵队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林小野看着心里着急，忍不住替他辩解：“李同志，不怪赵队长，都是我的主意！我就是想让大家能暖和点，少呛点烟，没有别的意思……”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老李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大得吓了林小野一跳，“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别东拉西扯！”
林小野被他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说话，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好意，想让大家过得舒服点，怎么就成了没有组织纪律性？在现代社会，改造一下厨房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魏珩轻轻碰了碰他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说话。” 然后抬起头看向老李，语气平静地说：“李同志，林小野改灶确实是经过赵队长默许的，而且改灶后每月能省二十多斤柴火，知青们做饭也不用再呛得咳嗽了，从结果来看，确实是有利于集体的。”
“有利于集体就能无视组织纪律？” 老李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盯着魏珩，“我看你们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吧？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魏珩不卑不亢地回答，“当时情况特殊，天太冷，好几个知青都因为灶烟太大呛得生病，林小野也是急中生智才想改灶的，出发点是好的。如果程序上有问题，我们愿意接受批评教育，但请不要质疑我们的初衷。”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让屋里的气氛都为之一滞。那两个一直没说话的干部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向魏珩的目光里多了些探究。
老李显然也没料到魏珩会这么冷静地反驳，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出发点是好的就能为所欲为？那还要规章制度干什么？我看你们就是思想有问题！”
林小野的心沉了下去，他听出老李话里的不善，这是要给他们扣帽子啊！他紧张地看向魏珩，发现对方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眼神冷了几分。
“李同志，我们承认改灶前没有走正规的申请程序，这是我们的疏忽，我们愿意写检讨。” 魏珩的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坚持，“但请不要上纲上线到思想问题。我们来到北大荒，就是想好好劳动，为集体做贡献，改灶也好，编鞋垫也好，都是为了能让大家更好地干活，没有任何私心。”
“没有私心？” 老李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一份材料，“那这份材料上说，你们利用这些‘发明’拉拢人心，让村民和知青都只认你们，眼里没有队部，没有组织，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小野看到那份材料，心里咯噔一下，那上面的字迹虽然模糊，但他一眼就认出是赵卫国的笔迹！难怪赵卫国刚才那么得意，原来是早就准备好了黑材料！
“这是诬陷！” 林小野再也忍不住，激动地站起来，“我们从来没有拉拢人心！帮村民修农具、编筐都是自愿的，我们没收过任何好处！”
“坐下！” 老李厉声喝道，“谁让你站起来的？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林小野被他吓得一哆嗦，却倔强地不肯坐下：“我说的都是实话！是赵卫国诬陷我们！他一直看我们不顺眼，处处找我们麻烦！”
“小林！” 赵队长连忙拉住他，“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 林小野红着眼眶，指着站在门口的赵卫国，“就是他！他之前就因为我改农具的事阴阳怪气，还说我是投机取巧！这份材料肯定是他写的，他就是想报复我们！”
赵卫国脸色一变，慌忙辩解：“李同志，你别听他胡说！我只是如实反映情况，可没有诬陷他们！大家都能作证，他们确实跟村民走得太近，好多知青都有意见！”
“你胡说！”
“我没有！”
“够了！” 老李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目光威严地扫过全场，“吵什么吵！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火炉里煤炭燃烧的 “噼啪” 声。林小野还想说什么，被魏珩一把拉住，对方用眼神示意他冷静，然后站起身对老李说：“李同志，我们承认在处理某些事情时确实不够周全，没有考虑到影响，但我们绝对没有拉拢人心、无视组织的想法。如果有人觉得我们做得不对，我们愿意接受批评和处分，但请不要相信没有根据的谣言。”
老李盯着魏珩看了很久，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把他看穿。屋里的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林小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他能感觉到魏珩的身体也有些紧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他放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过了好一会儿，老李才缓缓坐下，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语气缓和了些：“我们调查组下来，是为了了解情况，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谁是谁非，我们会调查清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他顿了顿，看向林小野：“你叫林小野是吧？听说你很会搞发明？除了改灶，还改了锄头，编了鞋垫？”
话题突然转变，让林小野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才点头：“是…… 是的。”
“为什么想起来搞这些？” 老李的语气虽然依旧严肃，但明显缓和了许多。
林小野看了一眼魏珩，见他点头示意，才鼓起勇气说：“因为…… 因为大家干活太辛苦了。锄头太沉，好多人都磨破了手；冬天太冷，大家都长了冻疮，没法好好干活。我就是想让大家能轻松点，少受点罪……”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委屈和不解：“我以前在书上看过一些简单的机械原理，就想着能不能用上，没想到…… 没想到会被说成是投机取巧……”
老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的锐利渐渐褪去，多了些探究。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旁边的一个干部说：“小王，把他说的那些改良农具、土灶都记下来，等会儿去实地看看。”
“是。” 那个干部连忙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老李又看向魏珩：“你呢？你叫魏珩？听说你成分不太好？”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雷，让屋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林小野的心猛地一沉，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成分问题在这个年代可是天大的事，一旦被揪住不放，后果不堪设想。
魏珩的脸色没有变化，语气平静地回答：“我的家庭成分确实比较复杂，但我来到北大荒后，一直努力劳动，积极改造思想，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损害集体利益的事情。”
“是吗？” 老李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可有人反映，你思想消极，不爱说话，还经常看书，不跟大家交流，是不是对现状不满？”
“我没有不满。” 魏珩回答，“我只是性格比较内向，不太会说话。看书也是为了学习知识，提高思想觉悟，更好地为集体做贡献。”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回避问题，也没有留下任何把柄。林小野暗暗佩服，换作是他，肯定早就慌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老李盯着他看了很久，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可魏珩始终面不改色，眼神平静地迎接着他的审视。最后，老李终于移开目光，对赵队长说：“赵队长，带我们去看看他们改的灶和农具。”
“是，是。” 赵队长连忙点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老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林小野和魏珩一眼：“希望你们说的都是实话，也希望你们没有辜负组织的信任。”
说完，他便大步走了出去，留下林小野和魏珩站在原地，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林小野看着魏珩，发现对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只是眼神依旧坚定。
“珩哥，我们…… 我们是不是没事了？” 林小野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魏珩摇摇头，眼神凝重地看向门口：“没那么简单。老李虽然表面上缓和了，但他肯定还在怀疑我们。而且赵卫国既然准备了黑材料，就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林小野的心又沉了下去：“那怎么办？他们要是真的相信赵卫国的话怎么办？”
“相信不相信，要看证据。” 魏珩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们没做错事，身正不怕影子斜。走，我们也去看看，让他们亲眼见识见识我们的‘成果’。”
林小野点点头，跟着魏珩往外走。外面的风雪依旧很大，雪花打在脸上生疼，可他心里却比刚才踏实了许多。不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只要有魏珩在身边，他就有勇气面对。
两人跟在调查组后面，往知青点走去。林小野看着魏珩挺拔的背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坚定，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但他不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魏珩，有那些相信他们的知青和村民，他相信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风雪中，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飘落的雪花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可林小野知道，有些东西是风雪掩盖不了的，比如真相，比如人心。他攥紧了拳头，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挺过去，不能让那些相信自己的人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