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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地窨子里就响起了赵队长敲铁钟的声音，尖锐的声响刺破晨雾，把酣睡的知青们从梦里拽出来。林小野猛地坐起身，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昨夜草垛旁的对话还在脑海里盘旋，魏珩那句低沉的 “是” 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心上。
他下意识朝对面铺位看去，魏珩已经起身，正背对着他整理衣襟。晨光透过纸窗的破洞照进来，在他挺拔的背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还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样子，仿佛昨夜那个拥抱和告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发什么愣？赶紧起来出工。” 魏珩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说完便转身走出地窨子，军绿色的旧外套在晨光中划出利落的弧线。
林小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愣愣地看着魏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原来只是一时冲动吗？还是说，在这个连多说句话都可能被举报的年代，那样的告白本就不该存在？
“小林，发什么呆呢？再不起要迟到了！” 王思齐揉着惺忪的睡眼推了他一把，“昨天领奖那么神气，今天咋蔫了？”
林小野勉强笑了笑，胡乱套上衣服跟着出工。北大荒的秋晨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他缩着脖子跟在知青队伍后面，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魏珩的身影。对方走在最前面，身姿挺拔如松，偶尔和赵队长低声交谈几句，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一整天的农活都过得像梦游。林小野握着改良过的镰刀割麦，却频频走神，锋利的刀刃差点划破手指。张建军看出他不对劲，凑过来低声问：“你跟魏珩咋了？早上就见你俩不对劲，他跟你说话了吗？”
林小野摇摇头，把脸埋在麦秆里，声音闷闷的：“没啥。”
可心里的委屈却像潮水般涌上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昨夜还能那样亲密地拥抱，今天就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难道在魏珩眼里，自己的感情就这么不值一提？还是说，那个 “是” 字，根本就是自己听错了？
收工时，林小野故意磨磨蹭蹭落在后面，不想跟魏珩走在一起。夕阳把麦田染成金红色，他看着远处魏珩和赵队长交谈的背影，突然觉得鼻子一酸，转身往相反方向的河边走去。
“林小野！”
身后传来魏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林小野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他现在不想见他，不想听他解释，更不想面对可能被否认的尴尬。
“站住！” 魏珩的声音更近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下一秒，手腕就被有力地攥住，熟悉的力道让他心头一颤。
“你跑什么？” 魏珩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带着麦秸秆的清香和淡淡的汗味。
林小野用力想甩开他的手，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放开我！你不是不想理我吗？不是觉得我蠢吗？我跑不跑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什么时候不想理你了？” 魏珩的声音透着无奈，“早上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叫你吃饭你不理我，出工跟你换工具你也躲着我，到底是谁不想理谁？”
“那你……” 林小野转过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你昨天晚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骗我的？”
魏珩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手，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过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昨天晚上…… 是我冲动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林小野心里所有的期待。他愣在原地，看着魏珩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很好笑。原来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贵族公子的一时兴起，自己却当了真。
“我知道了。” 林小野低下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是我误会了，魏公子您别往心里去。以后我会离您远点，省得您觉得我蠢，给您添麻烦。”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踉跄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风吹过河面，带着潮湿的寒意，吹得他瑟瑟发抖。
魏珩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刚才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他想说的是 “昨天晚上我说的都是真的，但现在不是时候”，想说的是 “我怕被别人看到对你不好”，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最伤人的模样。
“林小野！” 他再次喊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可林小野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的田埂尽头。
接下来的两天，林小野真的开始刻意躲避魏珩。出工故意走在队伍最前面，收工就钻进地窨子角落摆弄工具，吃饭也端着碗蹲在门口，硬是把两人的距离拉得远远的。知青点的人都看出了不对劲，李卫国几次想撮合，都被林小野冷冷地怼了回去。
“小林这是咋了？跟魏珩闹别扭了？” 王思齐偷偷问张建军，“前两天还好好的，一起领奖一起喝酒，咋突然跟仇人似的？”
张建军摇摇头：“谁知道呢？不过魏珩也够奇怪的，小林躲着他，他也不主动缓和缓和，整天就知道看书，脸比北大荒的冬天还冷。”
只有魏珩自己知道，他不是不想缓和，是不知道该怎么缓和。他习惯了隐藏情绪，习惯了用冷漠伪装自己，面对林小野直白的委屈和愤怒，他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每次看到林小野红着眼圈躲着他，他的心就像被钝刀子割一样疼。
这天傍晚，突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窨子顶上，很快就汇成了水流，顺着缝隙往屋里漏。林小野正在门口收拾晒干的乌拉草，慌忙起身去搬东西，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
“小心！”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他的腰，熟悉的气息瞬间包围了他。林小野抬头，撞进魏珩焦急的眼眸里，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魏珩的声音带着后怕，扶着他站稳，手指却还紧紧扣在他的腰侧。
林小野猛地推开他，脸颊发烫：“不用你管！”
说完转身就想跑，却被魏珩再次抓住手腕。这一次，他没有用力挣扎，只是低着头，声音闷闷的：“魏珩，你到底想怎么样？不想理我就彻底点，别这样忽冷忽热的，我受不了。”
雨声很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地面和屋顶，把他的声音衬得格外委屈。魏珩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泛红的眼角，心里的愧疚和心疼再也忍不住。
“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天晚上我说的都是真的，从来没有骗你。”
林小野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真的？”
“真的。” 魏珩抬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擦掉他脸颊的雨水，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只是……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的关系不能太明显。赵卫国还在暗处盯着，要是被他抓住把柄，不仅会毁了你，还会连累大家。”
他看着林小野懵懂的眼睛，耐心解释：“这个年代对我们这样的关系容忍度很低，一旦暴露，别说你的技术革新积极分子，就连我们能不能留在知青点都是问题。我不是想推开你，是想保护你。”
雨声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林小野怔怔地看着魏珩，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和担忧，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瞬间烟消云散。他想起魏珩总是在政治学习时提醒他慎言，想起他每次都把最安全的任务让给自己，想起他为了帮自己挡媒婆说的那些 “家仇未报” 的谎话…… 原来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对不起。” 林小野低下头，声音带着愧疚，“我不该误会你，不该跟你冷战，让你为难了。”
魏珩看着他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像只认错的小狗，忍不住低笑出声：“知道错就好。” 他抬手揉了揉林小野湿漉漉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有什么事直接问我，不许再躲着我。”
“嗯！” 林小野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雨后初晴的星星，“那我们…… 现在算和解了吗？”
“你说呢？” 魏珩挑眉，故意逗他。
林小野看着他难得的促狭眼神，突然鼓起勇气，轻轻抱住他的胳膊：“那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不许再一个人扛着，也不许再用冷战解决问题，好不好？”
魏珩的心瞬间被填满，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浑身都暖了起来。他反手握住林小野的手，指尖紧紧相扣：“好。以后不管是发明还是应对麻烦，不管是赵卫国还是其他人，我们都一起面对。”
雨停了，夕阳从云层的缝隙里钻出来，给大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远处的麦田被雨水冲刷得格外翠绿，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两人站在湿漉漉的地窨子门口，手牵着手，看着天边的彩虹，谁都没有说话，却能感受到彼此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心跳。
“对了珩哥，” 林小野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魏珩，“这个给你。”
是那个英雄牌钢笔，笔帽上还系着根细细的红绳，是他用破布条编的。“我怕你弄丢了，给你做了个记号。”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然有点丑……”
魏珩接过钢笔，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红绳，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不丑，很好看。” 他把钢笔小心翼翼地别进胸前的口袋，“我会好好保管的。”
回到地窨子时，知青们都惊讶地看着他们。李卫国凑过来挤眉弄眼：“和好啦？我就说嘛，哪有隔夜仇，尤其是你们俩这关系……”
“闭嘴。” 魏珩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甩开林小野的手。
林小野的脸瞬间红了，却没有抽回手，任由魏珩牵着，心里甜滋滋的。王思齐和张建军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晚上睡觉前，林小野把自己的厚被子抱到魏珩铺位旁：“我看你晚上总踢被子，我跟你挤挤，帮你盖被子。”
魏珩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无奈又好笑：“不用……”
“要的要的！” 林小野不由分说地把被子铺好，钻进被窝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快上来吧，外面还下雨呢，挤挤暖和。”
魏珩拗不过他，只好躺了进去。两人靠得很近，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林小野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魏珩看着他的睡颜，借着微弱的月光，轻轻抚平他皱着的眉头。他伸出手，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握住了林小野的手。
掌心相贴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穿过，让他心头一颤。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林小野手上那些因为做手工留下的细小疤痕，心里突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魏珩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温暖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冷战结束了，误会解开了，那些深藏的情愫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未来的路还很长，北大荒的冬天还很寒冷，赵卫国的刁难也不会停止，但只要能这样牵着彼此的手，再难的日子，好像也能变得温暖而充满希望。
夜渐渐深了，地窨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握的手，在黑暗中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心意。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恋，那些小心翼翼的守护，都在这个雨后的秋夜里，悄然绽放成最温柔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