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知何时小了些,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着,像一块浸透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北大荒的原野上。知青点的土灶房里却弥漫着一股比外面风雪更刺骨的寒意,调查组的老李正蹲在灶台边,手指轻轻敲打着新砌的灶面,发出沉闷的 “咚咚” 声。
“这灶确实比原来规整多了。” 老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他伸手摸了摸灶膛里的余温,又看了看连接烟囱的通风口,眉头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些,“烟走得挺顺,不像原来那样四处乱窜。”
赵队长站在一旁,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是啊是啊,小林这娃手巧,改的这灶又省柴又好烧,知青们都说比以前舒服多了。” 他偷偷给林小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说几句好话。
林小野刚要开口,就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赵队长这话可不对,集体财产哪能说改就改?这要是人人都像小林这样‘手巧’,队里的东西还不得被拆光了?”
说话的正是赵卫国。他不知何时凑到了灶房门口,双手抱在胸前,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在林小野和魏珩之间来回扫视,像在寻找什么破绽。
林小野的火气 “噌” 地一下就上来了,刚要反驳,就被魏珩悄悄拉住。对方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挡住了赵卫国审视的目光:“赵记分员说笑了,改灶前已经征得赵队长同意,所用材料也是废弃的旧砖和黄泥,没有占用集体资源,算不上‘拆光集体财产’。”
“哦?征得同意?” 赵卫国挑眉,故意提高了音量,让正在查看灶台的老李能清楚听到,“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赵队长,按规矩这么大的改动是不是该开个会讨论讨论?就这么口头‘同意’了,是不是太草率了?”
赵队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支支吾吾地说:“当时…… 当时就是想着能改善一下知青们的生活,没…… 没多想那么多程序上的事……”
“没多想程序?” 赵卫国步步紧逼,脸上的笑容越发刺眼,“赵队长,不是我说你,你这就是对工作不负责任!集体的事哪能‘没多想’?万一这灶改出问题来,谁负责?再说了,小林这改灶是不是有点太‘讲究’了?又是通风口又是抹平灶面的,倒像是城里饭馆的灶台,这算不算…… 算不算追求资产阶级享乐?”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狭小的灶房里炸开。林小野的脸 “唰” 地一下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赵卫国竟然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在这个年代,“资产阶级享乐” 可是能压垮人的大帽子!
“你胡说!” 林小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卫国的鼻子,“我改通风口是为了防止大家呛着,抹平灶面是为了好打扫卫生,怎么就成了追求享乐?你这是故意诬陷!”
“我诬陷你?” 赵卫国冷笑一声,摊开双手对着老李说,“李同志您看,他急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他反应这么大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咱们知青来北大荒是来劳动改造的,不是来享受的!把灶台弄得这么花哨,心思不用在正道上,这不是个人主义是什么?”
“你!” 林小野气得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是好心好意改善大家的生活,怎么到了赵卫国嘴里就成了追求享乐、个人主义?
“够了。” 魏珩的声音突然响起,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他转向老李,语气不卑不亢,“李同志,通风口的设计是为了避免知青做饭时被烟熏伤,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同志因为灶台排烟不畅得了咳嗽病;灶面抹平则是为了减少灰尘堆积,符合卫生要求。这些都是为了保障大家能更好地劳动,绝非追求享乐。”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赵卫国:“至于程序问题,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但绝不是什么个人主义。如果赵记分员觉得我们违反了规定,大可以按正常程序提意见,没必要扣这么大的帽子。”
老李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显然也觉得赵卫国的话有些过分。但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继续查看灶台,手指在通风口的位置停了停:“这个通风口…… 是你设计的?”
“是我。” 林小野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以前在书上看过,合理的通风能让燃烧更充分,既省柴又减少烟雾。”
“书上看的?” 老李挑眉,“什么书?”
“是…… 是一本讲农村实用技术的书。” 林小野有些紧张,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脑子里有这些常识吧?“具体书名记不清了,是下乡前在家看的。”
老李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对旁边记录的干部说:“把这个通风口的结构记下来,看起来确实有点道理。”
赵卫国见老李没有追究 “资产阶级享乐” 的事,脸上闪过一丝不甘,眼珠一转又开口道:“李同志,这灶改得好不好另说,关键是这风气不能开!今天他能私自改灶,明天就能私自改别的,长此以往,集体的规矩还怎么执行?再说了,魏珩的成分本来就敏感,老跟小林凑在一起出主意,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这话更恶毒,不仅暗指林小野目无规矩,还把魏珩的成分问题拉了出来,明摆着是想把两人一起拖下水。林小野气得浑身发抖,刚要争辩,就被魏珩死死按住。
魏珩的脸色冷得像冰,眼神锐利地盯着赵卫国:“赵记分员,我和林小野一起劳动、一起想办法改善生活,哪里不合适?成分问题不代表我不能为集体做贡献,更不代表我会教唆别人犯错。你这话是不是有点太武断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 赵卫国被魏珩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却依旧嘴硬,“大家都能看到,你们俩整天形影不离,他搞这些‘发明’,你就在旁边出主意,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只为了集体?”
“你!” 林小野再也忍不住,挣脱魏珩的手就要冲上去,“赵卫国你别太过分!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处处针对我们?”
“小林!” 赵队长连忙拉住他,“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林小野红着眼眶,指着赵卫国对老李说,“李同志,您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因为之前我改农具抢了他的风头,一直怀恨在心,现在故意找机会报复我们!”
“你胡说八道!” 赵卫国也急了,脸涨得通红,“我是为了集体!为了维护规矩!谁像你一样心思不正!”
“够了!” 老李猛地喝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厌烦地看了一眼争吵的两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赵卫国身上,“赵记分员,我们调查组是来了解情况的,不是来听你说这些捕风捉影的话的。有证据就拿出来,没证据就少说话!”
赵卫国被老李怼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了嘴,只是看向林小野和魏珩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林小野还想说什么,被魏珩悄悄拉了一下衣角。他明白魏珩的意思,适可而止,再说下去反而会让老李反感。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不再说话。
老李又在灶房里查看了一会儿,让记录的干部把灶台的尺寸、通风口的位置都详细记了下来,才转身往外走:“去看看你们改的农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知青点的工具房,林小野把改良后的锄头、镰刀都拿了出来。这些农具虽然依旧陈旧,却能看出明显的改造痕迹 —— 锄头的木柄被打磨得光滑圆润,还加了防滑的布条;镰刀的刀刃被磨得锋利无比,刀柄也加长了一截。
“这锄头…… 确实比原来顺手多了。” 老李拿起锄头试了试,惊讶地发现不仅重量变轻了,握在手里的手感也舒服了很多,“这木柄是你磨的?”
“是我磨的。” 林小野点点头,“原来的木柄太粗糙,容易磨破手,我就用砂纸打磨光滑了,还加了点布条防滑。”
“镰刀也改了?” 老李放下锄头,又拿起镰刀,注意到加长的刀柄和加固的连接处,“这样省力?”
“嗯。” 林小野来了精神,指着镰刀解释道,“加长刀柄能让用力更均匀,减少弯腰的幅度,不容易累;连接处加了铁丝加固,不容易松动伤人。”
老李试了几下挥镰刀的动作,果然感觉比普通镰刀省力不少。他看向赵队长:“这些改良后的农具,大家用着怎么样?”
赵队长连忙点头:“好用!大家都说比原来的顺手多了,干活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是吗?” 老李不置可否,又问旁边几个围观的知青,“你们觉得呢?”
那几个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张建军站了出来,挠了挠头说:“确实好用,尤其是锄头,原来一天干下来手上全是泡,现在好多了。”
有了人带头,其他知青也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小林改的农具确实不错!”“镰刀也好用,割麦子快多了!”
老李听着大家的话,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他放下镰刀,对林小野说:“看来你确实在这些农具上下了不少功夫,想法不错,也确实实用。”
林小野心里一喜,刚想说谢谢,就听到赵卫国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想法是不错,就是心思太活络了,不好好干活,整天琢磨这些旁门左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当技术员的,不是来劳动改造的。”
这话一出,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尴尬起来。林小野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算是看明白了,赵卫国今天是铁了心要跟他们过不去,不管他们做什么、说什么,他都能鸡蛋里挑骨头。
魏珩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盯着赵卫国,一字一句地说:“赵记分员,改善劳动工具、提高劳动效率,怎么就成了旁门左道?难道非要大家用着笨重的农具,干着低效的活才叫劳动改造?我倒觉得,能在劳动中动脑子、想办法,才是真正的进步。”
“你……” 赵卫国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没想到平时寡言少语的魏珩今天竟然这么能说,而且句句在理,让他根本无从反驳。
老李皱着眉看了赵卫国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满。他显然也对赵卫国这种没完没了的阴阳怪气感到厌烦,挥了挥手说:“好了,农具我们看过了,确实有改进。赵队长,再带我们去看看知青们住的地方。”
赵卫国还想说什么,看到老李那不耐烦的眼神,只好把话咽了回去,狠狠地瞪了魏珩一眼,转身跟了上去。
林小野看着赵卫国的背影,心里又气又急。他知道,赵卫国肯定不会就这么罢休,接下来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忍不住看向魏珩,发现对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赵卫国的背影,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珩哥,他…… 他肯定还会找事的。” 林小野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担忧。
魏珩转过头,眼神平静了许多:“别担心,他越是这样跳脚,越说明他心虚。老李不是傻子,谁对谁错,他心里有数。”
林小野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他跟着大部队往知青住的地窨子走去,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生怕赵卫国再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果然,刚走到地窨子门口,赵卫国就又开始了:“李同志您看,这就是他们住的地方,小林和魏珩住一个屋,整天形影不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什么特殊关系呢……”
“赵卫国!” 魏珩的声音陡然变冷,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赵卫国,“你说话注意点分寸!什么叫特殊关系?我们是同志,是战友,住在一起怎么了?”
“我就是随口一说……” 赵卫国被魏珩的气势吓了一跳,却依旧嘴硬,“大家不都这么说吗……”
“谁说的?” 魏珩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如刀,“你把说这话的人叫来,我们当面对质!背后说人闲话,算什么本事?”
赵卫国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周围的知青和干部们也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显然对赵卫国这种搬弄是非的行为很不齿。
老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冷冷地看了赵卫国一眼,语气严厉地说:“赵记分员,看来你平时很关注这些‘闲话’?我看你与其把心思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不如多想想怎么把队里的工分记好,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赵卫国被老李说得头都抬不起来,羞愧得满脸通红,再也不敢说话了。
林小野看着这一幕,心里又解气又痛快。他没想到魏珩竟然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赵卫国怼得哑口无言,还让老李也对他产生了不满。他忍不住对魏珩投去一个崇拜的眼神,对方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那一刻,林小野觉得心里的不安和紧张都烟消云散了。不管赵卫国再怎么使坏,只要有魏珩在身边,他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老李没再理会赵卫国,走进地窨子查看情况。地窨子里虽然简陋,却收拾得还算整齐,尤其是林小野和魏珩住的角落,不仅叠着整齐的被褥,墙上还挂着他们编的草帘,比其他地方显得温馨不少。
“收拾得还行。” 老李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茬,语气缓和了些,“看来你们平时对生活要求还挺高。”
林小野生怕他又联想到 “追求享乐”,连忙解释:“都是为了能休息好,第二天有精神干活。”
老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行了,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赵队长,你跟我们回队部一趟,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赵队长连忙点头应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小野和魏珩一眼,眼神复杂。
调查组的人走了,赵卫国也灰溜溜地跟在后面,临走前还不忘怨毒地瞪了两人一眼。地窨子门口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和地上厚厚的积雪。
林小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幸好被魏珩及时扶住。
“没事吧?” 魏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小野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有点累。赵卫国也太可恶了,怎么能这么诬陷我们?”
“别跟他一般见识。” 魏珩扶着他往地窨子里走,“他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心虚。今天老李已经看出来他不对劲了,以后他再想搞小动作,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小野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可我总觉得,他不会就这么罢休的。”
魏珩的眼神沉了沉,点了点头:“嗯,我们是得小心点。他今天没讨到好,肯定会想别的办法。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没做错事,不怕他查。”
林小野看着魏珩坚定的眼神,心里渐渐踏实下来。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可能还会有更多的麻烦,但只要有魏珩在身边,他就有信心面对一切。
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但地窨子里,却因为这份并肩作战的默契和信任,而多了一丝温暖的气息。林小野看着魏珩认真收拾工具的侧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不管未来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要和魏珩一起面对,绝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