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彰会的礼堂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玉米酒的清香和劣质烟草的味道。林小野攥着衣角,手心的汗几乎要把粗布衬衣浸湿。他穿着小翠连夜赶制的新衬衣,针脚细密的领口蹭得脖颈发痒,却不敢抬手去挠 —— 魏珩今早特意叮嘱过,上台要体面,别像个毛头小子。
“下一个,技术革新积极分子,林小野!”
王书记的声音透过广播喇叭传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林小野猛地抬头,撞进魏珩含笑的眼眸里。对方朝他微微点头,眼神里的骄傲像秋日的阳光,暖得他心口发涨。他深吸一口气,踩着满地的瓜子壳和笑声,跌跌撞撞跑上主席台。
“慢点,别急。” 王书记笑着扶住他的胳膊,将烫金的奖状和一个红布包递过来,“小林同志,说说吧,改良农具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抓革命,促生产’的最高指示?”
林小野懵了一瞬,耳边突然响起魏珩昨晚帮他排练的话。他挺直腰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报告书记!我想到的是…… 是贫下中农面朝黑土背朝天的辛苦!看到大家割麦割得手起泡,打谷打得直不起腰,我就琢磨着,能不能让工具省点力……”
台下爆发出善意的哄笑,王书记也乐了:“好!实在!这才是咱们知青该有的样子 —— 理论联系实际!” 他举起林小野的手,“大家要向林小野同志学习,不仅要能吃苦,还要会动脑!”
掌声雷动中,林小野瞥见台下第一排的魏珩。他站得笔直,像株挺拔的青松,清冷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在自己身上。那眼神不像平时的冰冷疏离,倒像是含着团火,烧得林小野脸颊发烫。他慌忙低下头,却在转身下台时,差点被台阶绊倒。
“小心。” 一只温热的手及时扶住他的腰,魏珩不知何时已站在台侧,低声道,“跟你说过别慌。”
“我没慌……” 林小野嘴硬,却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珩哥,我拿到奖状了。”
“看见了。” 魏珩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腰侧,引来一阵战栗,“红布包里是奖品,拿好。”
回到座位时,王思齐和张建军立刻围上来。“小林你太牛了!王书记都夸你实在!” 王思齐抢过奖状翻看,“这钢笔真好看,还是英雄牌的!” 张建军则盯着红布包:“里面是不是有粮票?快打开看看!”
林小野把钢笔塞进魏珩手里:“珩哥,这个给你。” 他记得魏珩的钢笔早就没水了,平时记工分都用炭笔。魏珩愣了愣,指尖摩挲着笔杆上的英雄图案,没说话,却悄悄把笔别进了胸前的口袋。
表彰会结束后,知青点的人簇拥着林小野往回走。李卫国拍着他的肩膀笑:“小林这下成名人了!以后公社开会,咱知青点也有面子了!” 路过供销社时,马大娘追出来,往林小野怀里塞了两个煮鸡蛋:“好娃!给咱村争光了!”
林小野被闹得晕头转向,手里的奖状被传得皱巴巴。魏珩默默帮他把鸡蛋揣进兜里,又将奖状小心翼翼叠好,放进自己的帆布包:“别弄丢了。”
“珩哥你真好。” 林小野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表彰会最大的奖励,不是钢笔也不是奖状,而是能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
回到知青点时,夕阳正把地窨子的屋顶染成金红色。林小野刚要进门,却被魏珩拉住手腕:“跟我来。” 他被拽着绕到知青点后面的草垛旁,熟悉的场景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 上次在这里,魏珩发了好大的火,却也第一次说怕失去他。
“珩哥,咋了?”
魏珩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个白面馒头,里面夹着咸菜和鸡蛋碎。“没吃饭吧?” 他把馒头递过来,“王书记招待的席面,你光顾着被人敬酒了。”
林小野咬了一大口,温热的馒头混着鸡蛋香在嘴里化开。他突然想起刚穿越时啃的黑面窝头,硬得硌嗓子,咽下去剌得食道生疼。不过半年功夫,竟然能吃上白面夹蛋,还站在台上被这么多人夸奖,恍如隔世。
“想啥呢?” 魏珩用袖口擦掉他嘴角的碎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想刚来的时候,” 林小野含糊不清地说,“那时候觉得这地方就是地狱,现在…… 好像有点舍不得了。”
魏珩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舍不得这里的人,还是舍不得这里的馒头?”
“都舍不得!” 林小野把半个馒头塞到他手里,“尤其是舍不得珩哥。要是没有你,我早被赵卫国坑死了,哪能站在台上领奖。”
魏珩咬了口馒头,目光落在远处的麦田里。金黄的麦浪在晚风中翻滚,像片流动的海洋。“别高兴太早,”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下来,“这次表彰会让你风头太盛,赵卫国不会善罢甘休。”
林小野的兴奋劲儿瞬间凉了半截:“他还敢干啥?上次诬告被拆穿,脸都丢尽了。”
“越是没脸没皮的人,越会铤而走险。” 魏珩擦掉他下巴上的面粉,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他告不倒你改灶,就会从别的地方下手。以后离他远点,说话做事都小心点。”
“知道啦,管家公。” 林小野笑着拍开他的手,却把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他知道魏珩不是危言耸听,这个年代的风向变得比北大荒的天气还快,今天的荣誉,明天可能就变成刺向自己的刀子。
正说着,远处传来李卫国的吆喝:“小林!魏珩!快回来喝酒啊!王思齐把他藏的红薯酒都拿出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往回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林小野偷偷碰了碰魏珩的手指,对方没躲,反而反手握住了他。粗糙的掌心相贴,暖意顺着指尖蔓延,驱散了秋夜的微凉。
知青点里已经摆开了酒席 —— 几张破木桌拼在一起,上面摆着村民送来的炖土豆、腌黄瓜,还有炊事员特意蒸的白面馒头。王思齐正拿着酒瓶给大家倒酒,看到他们进来,立刻嚷嚷:“大英雄回来啦!罚酒三杯!”
林小野刚要推辞,魏珩已经接过酒杯:“他不胜酒力,我替他喝。” 仰头连干三杯,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哟哟哟!” 李卫国怪叫起来,“魏珩这护犊子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林是你媳妇呢!”
林小野的脸 “腾” 地红了,埋着头扒馒头不敢说话。魏珩却面不改色地瞪了李卫国一眼:“再胡说,罚你把剩下的酒都喝了。”
起哄声中,小翠端着一盆炒花生进来,看到林小野红着脸的样子,偷偷对他挤眼睛。她走到魏珩身边,把一个布包塞给他:“魏珩哥,这是我娘做的鞋垫,给你和小林哥的,天凉了垫着暖和。”
魏珩打开一看,鞋垫上绣着简单的花纹,针脚细密。他抬头对小翠点头:“替我谢谢你娘。”
“谢啥!” 小翠大大咧咧地说,“小林哥帮咱编护膝,魏珩哥帮咱算账,这点东西算啥。” 她凑近林小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林哥,魏珩哥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林小野的脸更红了,慌忙端起碗喝水,却被呛得咳嗽起来。魏珩立刻拍着他的背顺气,眼底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王思齐抱着林小野的胳膊哭诉:“小林,我要是能像你这么能干就好了,说不定也能考上大学回城……” 张建军则拉着魏珩讨论改良镰刀的细节,说下次要加个锯齿,割麦更省力。
林小野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里暖烘烘的。刚穿越时那个孤单无助的夜晚仿佛就在昨天,而现在,他身边有了可以依靠的人,有了真心相待的朋友,甚至有了值得骄傲的成绩。
“在想什么?” 魏珩不知何时坐到他身边,手里拿着那支英雄钢笔,正在纸上写写画画。
“在想,” 林小野靠在草垛上,看着跳跃的油灯,“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没有赵卫国捣乱,大家一起干活,一起搞发明,冬天围着炕喝酒,夏天去河里摸鱼。”
魏珩停下笔,纸上是个简单的木刻图案 —— 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旁边站着个挺拔的身影,虽然线条简单,却一眼就能看出是他们俩。“会的。” 他把纸递给林小野,“只要我们小心点,别被人抓住把柄。”
林小野摸着纸上的图案,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把纸小心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藏起了一个秘密。“珩哥,” 他轻声说,“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们都要在一起,好不好?”
魏珩的呼吸顿了顿,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林小野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夜深了,酒席渐渐散了。林小野帮着收拾碗筷,魏珩则在一旁帮他把奖状贴在墙上。昏黄的油灯下,“技术革新积极分子” 几个字闪闪发亮,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
“珩哥,你说赵卫国会搞什么鬼?” 林小野突然问,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魏珩把最后一根钉子敲进墙里:“不管他搞什么鬼,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只要记住,别冲动,凡事多跟我商量。” 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林小野,“你的手艺是宝贝,但在这个地方,太扎眼会惹麻烦。以后搞发明,先跟我合计合计,别再像上次那样,差点被安上‘小资情调’的帽子。”
“知道啦。” 林小野笑着抱了抱他的胳膊,“有珩哥在,我啥都不怕。”
魏珩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靠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纸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狗吠声和知青们的鼾声,整个北大荒都陷入了沉睡,只有这间小小的地窨子里,还亮着一盏灯,暖着两颗紧紧相依的心。
林小野打了个哈欠,困意席卷而来。他爬上炕,看着魏珩还在灯下翻看他的改良草图,忍不住说:“珩哥,快睡吧,明天还要出工呢。”
魏珩 “嗯” 了一声,却没动。他看着草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又看了看炕上蜷缩成一团的林小野,眼底的冰冷渐渐融化成一片柔软。他轻轻吹灭油灯,躺在林小野身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麦秆香。
黑暗中,林小野无意识地往他身边挪了挪,头几乎要靠到他的肩膀上。魏珩屏住呼吸,感受着身边温热的体温,一夜无眠。
天快亮时,他悄悄起身,借着微光看了看墙上的奖状,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林小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不管前路有多少风雨,只要能这样守着他,好像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到的角落,一双怨毒的眼睛正透过窗缝窥视着这一切。赵卫国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 林小野,魏珩,你们等着,这荣誉是你们的催命符,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而炕上的林小野翻了个身,咂咂嘴,仿佛在做什么美梦。月光下,他口袋里那张画着两个小人的纸,正安静地躺着,藏起了这个秋天最温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