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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所谓的“约会室”，比学校的禁闭室还要让人压抑。
没有窗户，墙壁是吸音的软包材料，唯一的装饰是一幅印刷的山水画，假得刺眼。一张小圆桌，两杯速溶咖啡，一盘塑料感十足的甜点。头顶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无声地昭示着这里的一切都在被严密监控。
林风坐立不安。
他面前的桌上，还放着那份薄薄的档案袋。
【苏青玉，26岁，华夏科学院等离子体物理研究所博士，国家‘东方超环’（EASt）装置核心研究员。】
【性格特点：极度理性，专注科研，不善交际。内部公认代号：“冰山”。】
这已经不是在找对象了，这是在给他布置一个S级的攻坚任务。
就在他第十七次拿起又放下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时，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员制服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没有穿军装，但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场，比三个纠察队长站在一起还强。
她就是苏青玉。
真人比证件照上更让人有距离感。五官精致得像是用算法建模出来的，但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她将一个半旧的公文包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动作精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她看向林风，目光平静地扫过，又越过他，看向了墙角那个黑色的监控探头。
“我来了。”
她的开场白不是对林风说的，而是对监控后的人说的。
“上级通知我，来协助一项跨部门的绝密心理学实验。实验对象，就是你？”
她终于将目光落回林风身上，那里面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纯粹的、公式化的审视。
林风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组摆在她面前等待验证的数据。
“是。”他只能干巴巴地回答一个字。
苏青玉点点头，逻辑清晰地继续她的发言。
“我查阅了心理学实验的相关条例。作为实验的‘刺激源’，我有权了解实验的全过程、潜在风险，以及终止实验的权力。”
她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如果国家需要我牺牲，我可以。无论是去辐射区操作设备，还是测试新型防护服，我随时可以写遗书。”
“但请不要用这种侮辱我智商的方式，来浪费我的时间。”
“我的课题组，每小时的设备运行成本和人力成本，超过六位数。我在这里坐一个小时，就意味着‘东方超环’的核心模拟运算要停滞一个小时。”
空气凝固了。
林风手心冒汗。他能想象到监控室里，张政委他们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项目组给他准备的那些“恋爱流程”和“话题清单”，此刻在他脑子里变成了一堆废纸。
对一个把时间看得比命还重的天才科学家，问她“你喜欢什么颜色”或者“你平时有什么爱好”，那不是沟通，那是挑衅。
僵硬的沉默持续了半分多钟。
苏青玉显然失去了所有耐心，她看了一眼手表，准备起身。
“如果这就是实验的全部内容，那我申请提前结束。”
“等一下！”
林风脱口而出。
他放弃了所有预案，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
他直接从档案袋里抽出那张关于苏青玉研究方向的介绍页，推到了桌子中间。
“苏博士，我不是心理学实验的道具，我也不是来和你约会的。”
林风直视着她，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我是一个被卷入麻烦的国防科大学生，现在，我需要向你证明一件很荒谬的事情。证明完了，你就可以回去做你的研究。”
苏青玉的动作停住了，她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你的研究方向，是托卡马克装置中的等离子体约束，对吗？”
“是。”
“我有一个很外行的问题。”林风指着那份资料，“为什么一定要用超导磁体产生的强磁场，来约束几亿度高温的等离子体？我知道任何实体材料都无法承受这个温度。但是，有没有可能，从另一个角度思考，比如……用一种可以动态再生、不断剥离和重组的‘材料’去承受？”
苏青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那不是兴趣，而是听到一个民科在胡言乱语时的不耐。
“你说的，是‘液态金属壁’方案。上世纪八十年代就被提出来，也早已被否决。锂元素的液态循环，在强中子辐照环境下会产生剧烈的氚增殖效应，同时，液态金属的流动稳定性在强磁场下是无法控制的‘磁流体动力学’难题。你的知识，至少落后了四十年。”
她的反驳，精准、迅速，不留任何余地。
换做任何一个人，此刻都该羞愧地闭嘴了。
但林风没有。
因为就在刚刚，“灵感火花”留下的余烬，在他脑海里轻轻闪动了一下。他想起的，是Gh742高温合金的晶界脆化问题。
两个完全不相干的领域，在这一刻，被一个奇妙的逻辑连接了起来。
“不，我说的不是液态金属。”林风摇了摇头，“我说的，是一种‘固态’的动态再生。就像我们给涡轮叶片做高温涂层，涂层在高温下会氧化、剥落，但我们可以设计一种材料，让它的基底在涂层剥落的同时，能迅速与环境中的特定气体反应，生成新的、结构一致的保护层。这是一种发生在微观晶格层面的‘自愈合’。”
“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材料，它在中子轰击下，表层原子会崩解，但崩解的能量，恰好能激活次表层的原子，与真空室里预置的惰性气体结合，形成一层新的、只有几个原子厚度的‘装甲’呢？”
“这就像给墙壁刷漆，旧的漆掉了，墙壁自己又长出新漆来。周而复始，永不损耗。”
约会室和监控室内同时陷入一片死寂，苏青玉愣住了。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用一种全新的、第一次真正“看见”的审视态度，打量着林风。
他说的东西，听起来依然像是天方夜谭。
但是，他提到的“微观晶格自愈合”概念，切入点极其刁钻，已经脱离了普通爱好者的范畴，触及到了材料物理学和凝聚态物理的前沿。
“你的想法，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她冷静地指出，“能量不能凭空产生。次表层原子被激活的能量从何而来？与惰性气体结合是吸热反应还是放热反应？形成的原子层结构是否稳定？熵增问题怎么解决？”
一连串的问题，专业到让林风头皮发麻。
完了，装过头了。
他只是提供了一个脑洞，根本没有能力进行这种级别的论证。
监控室里，气氛也紧张到了极点。
“糟了，这孩子把天聊死了！”李教授急得直拍大腿。
“不一定。”张政委却死死盯着屏幕，“你看那个女娃娃的反应。”
屏幕上，苏青玉虽然在反驳，但她的身体，已经从准备离开的姿态，重新坐正了。
她像一头被激起了好胜心的雌狮，准备用自己最擅长的武器，彻底撕碎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
“我算不出来。”林风光棍地承认了，“但是，我们可以建立一个简化模型来模拟。比如，只考虑二维平面上的原子晶格，用蒙特卡洛方法，给每个原子赋予初始能量和跃迁概率……”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餐巾纸和笔，开始在上面画一些简陋的示意图，写下一串串他自己也半懂不懂的算法逻辑。
“……这个模型的关键，在于如何定义边界条件和能量传递函数。如果用传统的迭代算法，计算量太大了，根本跑不出来。”
苏青玉看着他在纸上涂画，忽然出声打断。
“你这个模型，从根上就是错的。但你提到的算法思路，有点意思。”
她伸手，拿过另一张餐巾纸。
“你说的蒙特卡洛算法，不适合模拟这种高能物理过程。但是，你刚才为了简化计算，在无意识中写出的一个‘马尔可夫链’的变体……”
她用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代码。
“我最近在写一个辅助程序，用来优化实验数据的噪音过滤。里面有个小模块，一直因为算法冗余，拖慢了整体效率。你这个冷门的随机抽样算法，虽然不严谨，但用在这里，恰好能把计算复杂度从o(n2)降低到o(nlogn)。”
她写完，把那张写着代码的餐巾纸推到林风面前。
“虽然你的物理构想是垃圾，但这个算法，还算有点用。节省了我大概三天的时间。”
她的话依旧不客气。
但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林风的脑海里，一个比任何天籁都动听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叮！】
【检测到来自异性“苏青玉”的“专业层面的认可”。】
【幸福值 0.01。】
成了！
林风差点把手里的笔给捏断。
这比上次从赵倩那里获得0.1的幸福值，还要艰难百倍！但也让他狂喜百倍！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苏青玉的视线。
那座万年不化的冰山，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