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蓉城返回京都市区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天边的鱼肚白逐渐被厚重的云层吞噬,紧接着,细密的雨丝开始冲刷着磁悬浮车的车窗。林风靠在后座上,并没有选择回A区套间那个温暖的窝,也没有去公司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商业文件。
钱学敏院士的苏醒,像是一场透支了所有精力的长跑冲刺。当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睡。
“东皇太一”号在南海的那场惊天首秀,虽然震慑了整个太平洋,但也留下了海量的、亟待处理的一手数据。那是一艘划时代的战舰,而任何划时代的产物,在初次啼鸣时,往往也伴随着未知的隐患。
“去‘龙巢’。”林风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
车辆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黑色的流光,调转车头,驶向了那个深埋地下的钢铁心脏。
……
“龙巢”基地,核心数据分析中心。
这里没有昼夜之分。数千台服务器构成的计算阵列,在恒温冷却系统中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像是一头正在打鼾的巨兽。
林风走进实验室时,几名正在值班的高级工程师猛地站起身,刚想敬礼,却被林风摆手制止了。
“不用管我,把‘东皇’的一号主炮遥测数据调出来。”
林风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拉过一把人体工学椅,滑到了主控台前。
巨大的全息屏幕瞬间亮起,那是“东皇太一”号电磁轨道炮发射瞬间的慢动作回放。
画面中,钨芯弹丸脱膛而出的刹那,空气因为极致的压缩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液态流动感。紧接着,是一团耀眼的等离子体光团。
“盘古。”林风盯着屏幕上那根长达三十米的加速导轨,“把发射后0.01秒内的导轨热烧蚀云图放大。”
“是,吾主。”
宏大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屏幕上的画面瞬间拉近,变成了微观层面的热力学分析图。
林风的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
在导轨的中后段,有几个极微小的红色斑点,在蓝色的低温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洛伦兹力在超高电流下产生了微米级的震颤。”林风的手指在触控屏上轻轻划过,圈出了那几个红点,“虽然这种震颤只有头发丝直径的千分之一,但在七倍音速的摩擦下,足以对导轨内壁造成不可逆的机械损伤。”
旁边的工程师看着林风圈出的位置,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林总顾问……这……这是我们的疏忽。我们之前的模拟,主要集中在绝缘体的耐压性上,忽略了极端电磁场下的晶格共振……”
“不怪你们。”林风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这是材料学的物理极限。‘创世机’打印出来的超导材料虽然完美,但毕竟不是神金。这种程度的磨损,在常规作战中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进行连续的高强度速射,可能会导致炸膛。”
他拿起电子笔,在屏幕旁边的空白处,飞快地写下了一串新的算法公式。
“调整一下脉冲电源的波形。在电流达到峰值的前一毫秒,人为制造一个反向的微弱磁场,用来抵消那股震颤力。虽然会损失大约百分之三的初速,但能把导轨的寿命延长五倍。”
工程师看着那串公式,眼睛越瞪越大。
这不仅仅是修补,这是对整个电磁发射理论的一次底层重构。
“这……这就是‘反相磁悬浮’?”工程师的声音有些颤抖,“理论上只存在于论文里的设想?”
“现在它存在于代码里了。”林风丢下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去更新固件吧。下次出海,我要看到这几个红点消失。”
“是!”工程师如获至宝,抱着数据板冲向了机房。
林风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那艘威武的黑色战舰。
那是他亲手锻造的剑。
这把剑,必须完美无瑕。因为握剑的人,是背后的十四亿同胞。剑身的一丝裂纹,在战场上,可能就是成千上万个家庭的破碎。
这种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即使在身体极度疲惫的情况下,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
不知过了多久。
当林风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龙心”模块能量回充效率的报告时,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三点。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脊椎,关节发出一阵清脆的爆响。
胃部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提醒他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该回去了。”
林风关掉全息屏幕,拿起外套。
走出数据中心,穿过长长的、泛着金属冷光的走廊。此时的“龙巢”基地,大部分区域已经进入了低功耗休眠模式,只有应急灯发出幽幽的蓝光。
这种寂静,往往会放大人的孤独感。
但林风早已习惯。
王座,本就是孤独的。
当他走到基地出口的气密闸门前时,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门外的雨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戈壁滩特有的、凛冽的寒风。
而在那扇厚重的闸门旁,站着一个人。
夜莺。
她没有站在避风的门廊内,而是站在门外的台阶下,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任由凌晨的寒风吹乱她那头利落的短发。
她身上穿着那套深蓝色的特种作战服,肩上的徽章在月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那双总是像古井一样平静无波的眼眸,在看到林风的瞬间,似乎有一簇小小的火苗,轻轻跳动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没有敬礼,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汇报安全状况。
她只是大步走上前,动作利落地从背后的战术背包里,取出了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厚重的军大衣。
“给。”
极其简短的一个字。
然后,她踮起脚尖,展开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林风的身上。
大衣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淡淡的皂角味,还有一丝属于她的体温。那种厚实的温暖,瞬间驱散了林风身上沾染的实验室的寒气。
林风愣了一下,随即紧了紧衣领,看着眼前这个只到自己下巴处的女孩。
“你一直在这儿?”
“没多久。”夜莺的声音清冷,别过头去,目光投向远处漆黑的荒原,“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
林风哑然失笑。
这也叫“没多久”?
“其实你可以在车里等的,或者在休息室。”林风看着她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耳尖,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
“那里看不见门。”夜莺回答得理直气壮,“如果你出来时遇到袭击,我在车里,反应时间会慢零点三秒。”
为了这零点三秒,她在零下几度的寒风里站了快三个小时。
林风张了张嘴,想说这里是全华夏最安全的地方,想说根本不会有人能袭击这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这就是夜莺。
在她的世界里,逻辑很简单:守护他,就是唯一的真理。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概率,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在她这里,也是必须被抹杀的绝对危机。
“走吧,回家。”林风轻声说道。
就在他准备迈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飞行器时,夜莺却突然伸出手,拦住了他。
“等等。”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似乎在犹豫。那张总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极其罕见地,闪过了一丝局促和羞涩。
她像是在做什么极其艰难的思想斗争。
过了好几秒,她才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进了贴身的战术口袋里,摸索了一阵。
然后,她摊开手掌,递到了林风的面前。
“这个……给你。”
林风低下头。
在她那布满了薄茧、甚至还残留着几道浅浅疤痕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东西。
那是一枚黄铜色的弹壳。
大约有一指长,显然是大口径狙击步枪或者是某种更重型武器的遗留物。弹壳的表面已经被磨得铮亮,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弹壳的底部。
那里,被人用某种尖锐的工具,一点一点地,刻出了一个图案。
那是一只鹰。
或者说……一只看起来有点像鸡,又有点像鸽子的,长了翅膀的生物。
线条极其粗糙,有些地方用力过猛,划出了深深的沟壑;有些地方又显得犹豫,线条断断续续。甚至在弹壳的边缘,还能看到几处明显是由于工具打滑而留下的、新的划痕。
这雕工,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如果是放在古玩市场上,这东西大概会被当成废铜烂铁直接扔掉。
但林风看着这枚弹壳,目光却凝固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夜莺的手心里捻起那枚弹壳。
入手沉甸甸的。
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黄铜和硝烟的味道。
“这是……”林风抬起头,看向夜莺。
夜莺的目光有些闪躲,她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手套,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这是‘东皇太一’号主炮试射时,用来校准电磁场参数的第一枚次口径测试弹的……推进器抛壳。”
她解释得很专业,试图用这种硬核的术语来掩盖自己的紧张。
“赵司令说,这枚壳子很有纪念意义,要送进博物馆。我……我把它要来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小了,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我想刻个东西在上面。那是……鹰。夜莺的鹰。”
“但是我只有一把战术匕首,而且这钛合金的底座太硬了……刻得不太好。”
她说着,甚至有些后悔了,想要把手缩回来。
“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
“谁说我不喜欢?”
林风打断了她的话。
他看着手中那个歪歪扭扭的“鹰”,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些粗糙的刻痕。
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在某个深夜,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顶尖女武神,躲在狭小的宿舍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对着一枚坚硬的弹壳,笨拙地、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刻画着。
哪怕手被划破,哪怕刀尖崩断,她也要把自己的印记,刻在这枚见证了历史的金属上。
然后,把它送给自己唯一的王。
这是一份来自骑士的,最笨拙,也最赤诚的礼物。
比安娜送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比那些财团送来的亿万支票,都要重得多。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林风认真地看着夜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夜莺愣住了。
她看到了林风眼中的郑重,那不是客套,也不是敷衍。
“真的?”她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
林风解开自己中山装上衣口袋的扣子。
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他将那枚还带着夜莺体温的弹壳,郑重地,放了进去。
然后,他拍了拍那个微微鼓起的口袋。
“以后,它就住这儿了。”林风笑了笑,“就像你一样,一直守着我。”
轰——!
夜莺感觉自己的大脑里,仿佛有一颗闪光弹炸开了。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红到了脖子。那种滚烫的温度,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眩晕。
“守……守着……”
她结结巴巴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完全丧失了平日里的冷静。
她这辈子听过无数的命令,无数的战术指令。
但从来没有一句话,像这句一样,让她那颗经过无数次战火淬炼的心脏,跳得如此剧烈,如此……慌乱。
就在这时,林风脑海中那个沉寂许久的系统提示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欢快,响了起来。
【叮!】
【检测到核心伴侣“夜莺”产生“赠予信物的极致羞涩”与“守护日常化后的温馨满足感”!】
【该情感链接已触发“笨拙的浪漫”特殊事件!】
【幸福值 300.0!】
【当前幸福值余额:.0 300.0 = .0。】
林风没有理会系统的声音。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帮夜莺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
“好了,别发呆了。”
林风转过身,向着飞行器走去,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
“走吧,陪我走走。我想看看这大漠的月亮。”
夜莺回过神来。
她看着林风的背影,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然后,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罕见的、温柔得足以融化冰雪的弧度。
她快步跟了上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林风的左后方。
那是最佳的防御位置。
也是离他,最近的位置。
月光如水,洒在空旷的戈壁滩上。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
只有两行脚印,在这个寒冷的夜里,并肩延伸向远方。
那是独属于他们的,无声的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