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这里,刚好有一份,关于如何让那杯‘凉水’,重新沸腾起来的,说明书。”
说完,林风不再看她,径直转身,走向了实验室中央那块巨大的、足有十几米宽的纳米交互白板。
在场所有研究员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跟随着他。他们看到,那个传说中的男人,拿起一支磁性笔,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在白板的最中央,画下了一个极其复杂的、他们从未见过的蛋白质三维结构图。
那不是教科书上任何一种已知的蛋白质模型。它的肽链折叠方式,诡异,扭曲,充满了某种反直觉的、不稳定的张力。
紧接着,是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如同天书般的分子式和量子化学方程式。
整个实验室,只剩下磁性笔的笔尖,在纳米白板上划过的“沙沙”声。
白晴没有动。
她就站在原地,双臂环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林风的背影。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试图用涂鸦来挑战微积分的小丑。
她倒要看看,这个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男人,究竟能画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异端邪说”。
五分钟后。
林风停下了笔。
他转过身,对着那面写满了“天书”的白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晴的目光,终于从林风的身上,移到了那面巨大的白板之上。
只一眼。
她那双总是像寒潭一样平静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剧烈的波动。
她的瞳孔,在看清那个蛋白质结构图的瞬间,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荒谬。”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她快步走到白板前,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扭曲的蛋白质结构图上。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先生,你画的这个所谓的‘靶向识别蛋白’,它的空间结构,完全违背了蛋白质折叠的安芬森法则!它的疏水核心暴露在外,亲水基团却向内卷曲,这种构象的热力学自由能高到不可思议!在任何水溶液环境中,它甚至无法稳定存在超过十的负二十次方秒,就会因为布朗运动而彻底解体!”
她的声音,不再是平直的,而是带上了一丝属于顶尖学者在看到谬论时,本能的、压抑不住的愤怒与不屑。
“在你的理论里,这东西甚至还没来得及合成,就已经是一堆无用的氨基酸了!你管这个叫‘靶向识别’?这简直是对生命科学最无知的亵渎!”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死刑般的权威。
周围的研究员们,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一向冷静自持的白博士,会因为一个理论模型,而产生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面对着这近乎于咆哮的质问,林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因为愤怒而燃烧着两簇冰冷火焰的眼睛。
直到整个实验室的空气,都快要被她那股强大的气场,压迫到凝固时。
林风才缓缓地,开口反问。
“白博士,谁告诉你,我需要它‘稳定存在’了?”
这句话,像一道凭空响起的惊雷,在白晴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她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屑,所有的质问,都在这一瞬间,被这句轻描淡写的反问,堵了回去。
她愣住了。
大脑,出现了长达三秒钟的,空白。
稳定……
难道蛋白质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追求一个稳定的、能执行特定功能的构象吗?
这是写在所有生命科学教科书第一章的,最基础的,公理。
可现在,这个男人,却在问她,谁说,它需要稳定了?
“如果……”林风看着她那张写满了茫然与困惑的脸,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上前。
他重新拿起那支笔,在那个被白晴判了死刑的蛋白质结构图旁边,画下了一个细胞膜的示意图,以及一个正在进行无限分裂的、畸形的细胞核。
“如果,我们不是把它当成一个需要长期服役的‘工具’。”
“而是把它,当成一颗,一次性的、发射后就不管的,子弹呢?”
林风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白晴的心脏之上。
“子弹?”白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对,生物子弹。”林风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更高维度文明的、智慧的光芒。
“它的设计,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存在’,而是为了‘事件’。一个在极短的时间尺度内,完成的,程序化的连锁事件。”
“你看,”林风的笔尖,点在了那个暴露在外的疏水核心上,“正是因为这种极度的不稳定,才赋予了它无与伦比的‘穿透性’。当它接触到癌细胞表面那层同样是疏水性的、异常表达的糖蛋白时,它们会因为强烈的疏水相互作用,而在瞬间‘粘’在一起,完成第一次‘识别’。”
“紧接着,在接触的零点零几纳秒内,它那极不稳定的空间结构,会像一个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瞬间崩塌。而这次崩塌,会释放出巨大的构象形变能,这股能量,足以将它携带的那段‘信使RNA’,像炮弹一样,直接‘注入’癌细胞的细胞质内。”
“而这段RNA,编码的不是别的,正是能够激活‘caspase-3’蛋白酶的诱导序列。一旦‘caspase-3’被激活,细胞的程序性凋亡,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自杀’程序,就会被瞬间启动,不可逆转。”
“当这一切都完成时,这颗‘生物子弹’本身,也早已因为它自身的热不稳定性,而彻底降解,变回一堆无害的、可以被身体正常代谢吸收的氨基酸。”
“从识别,到注入,再到自我降解。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皮秒。它就像一个最完美的刺客,一击毙命,然后,化为尘土,不留下一丝痕迹。”
“它不需要稳定,因为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那瞬间的,璀璨的,毁灭。”
林风说完,放下了笔。
整个实验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原地。
他们的大脑,被林风刚刚描述的那一幅充满了暴力美学与颠覆性逻辑的“刺杀”画卷,冲击得一片空白。
用“不稳定”,来实现“功能”?
用“自毁”,来保证“无害”?
这……这已经不是科学了。
这是……这是魔鬼的诗篇。
白晴站在白板前,一动不动。
她那双总是像手术刀一样锐利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盯着那面写满了“异端邪说”的白板。
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她那颗由无数次实验、无数篇论文、无数条铁律构筑起来的、坚不可摧的科学心脏,在这一刻,被林风那颗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生物子弹”,精准地,击穿了。
她引以为傲的整个知识体系,在这一刻,出现了剧烈的、濒临崩塌的,动摇。
但,她毕竟是白晴。
是那个站在华夏生命科学金字塔最顶端的、最骄傲的女王。
许久,许久。
她终于从那巨大的震撼中,挣扎着,找回了自己的一丝理智。
“一个……一个有趣的……猜想。”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感。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面仿佛拥有无穷魔力的白板。
“但是,林先生,猜想,终究只是猜想。”
她重新挺直了腰杆,试图用那套她最熟悉的、最坚固的科学方法论,来作为自己最后的防线。
“没有任何实验数据的支撑,没有任何可重复的验证过程,它就没有任何意义。而我的实验室,不做没有根据的、空中楼阁般的,猜想。”
说完,她没有再给林风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核心操作间,将自己,与那个充满了魔鬼诱惑的男人,用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彻底隔绝开来。
她重新戴上护目镜,打开基因测序仪,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眼前那枯燥、乏味,却又无比“安全”的基因序列比对工作中去。
她将林风,像一件无用的、危险的家具一样,晾在了实验室的中央。
林风看着她那略显仓皇的、甚至带着一丝逃避意味的背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胜利的笑容。
他知道,他赢了。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响起了一声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却又无比清晰的提示音。
【叮!检测到来自异性“白晴”的“科学世界观受到剧烈冲击后的震撼”与“面对未知真理的轻微好奇”。】
【幸福值 1.0。】
林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一座用钢铁和混凝土铸成的堡垒,最难攻破的,永远是它的第一道外墙。
而现在,这座纯白色的、由科学的骄傲武装到牙齿的堡垒,最坚固的外墙之上,已经被他,用一颗看不见的“子弹”,敲出了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微小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