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门一 第39章 八苦皆空，唯念不空

夜风卷着碎石掠过崖底，呜咽声像极了女人压抑的啜泣。

混着山间刺骨的寒气，顺着毛孔钻进骨髓，冻得人指尖发僵。

肖屹潇双膝跪地，膝盖深陷进暗红的血泊里，冰凉的石子硌得膝盖生疼。

他却浑然不觉，只将云强冰冷的身体死死拥在怀中。

素衣上的血迹早已凝固成黏腻的硬块，贴在他掌心。

那粗糙又尖锐的触感，像极了佛经里最晦涩刺骨的箴言。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与檀香的混合气息——那是他曾日夜依赖的味道。

如今却成了凌迟心脏的毒药。

他的指节泛白到几乎断裂，却只敢用最轻柔的力道环着她的肩背。

仿佛稍一用力，这具曾无数次护他周全的身躯，便会碎成齑粉。

可他又控制不住地将脸埋得更深，鼻尖蹭过她染血的衣领。

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残存的最后一丝气息。

眼眶早已红肿不堪，泪水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只在眼底打转。

灼烧着眼球，“师父，你看，”他的声音轻得像风中飘零的羽毛。

带着濒临崩溃的恍惚，眼底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只剩下无尽的荒芜。

“我听你的话，没有摔疼。”

指尖颤抖着，几乎无法控制地划过她冰冷的脸颊。

顺着下颌的轮廓轻轻摩挲，指腹触到的皮肤冰凉坚硬，再无往日的温润。

那刺骨的寒凉顺着指尖蔓延，冻得他心脏猛地一缩。

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

指尖无意间划过她眼角未干的泪痕，那冰凉的湿意让他浑身一震。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他想起无数个秋日的午后。

禅院的银杏树下，阳光透过金黄的叶隙，落在她温润的眉眼间。

连睫毛都染着细碎的金光。

她握着他的手教他写经文，笔尖在宣纸上落下工整的楷体。

语气温柔得能化开冰雪：“世子，心诚则灵，经文不在多，在悟。”

他想起自己练功走火入魔时，真气在经脉里疯狂肆虐。

是她不顾自身安危，耗尽佛力为他镇压。

也是这样嘴角淌着鲜血，却依旧笑着说“世子无碍便好”。

眼底满是释然与温柔，他还想起自己曾抱怨佛法枯燥。

对着厚厚的经书唉声叹气，她却不恼，只是递来一杯温热的清茶。

轻声道：“等你懂了，便知禅心亦是真心。”

那些温暖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

每一次拼接都带着锥心的疼，他曾天真地以为，只要有她在。

人生八苦皆可渡；他曾笃定，只要跟着她的脚步。

总有一天能并肩站在武道之巅，看遍山河无恙。

可如今，佛骨成灰，禅心破碎，只余下他一人。

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困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连哭喊都显得那么无力，“他们说，佛渡众生，”肖屹潇缓缓抬手。

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圆睁的双眼。

那双眼曾盛满禅意与温柔，此刻却只剩死寂的灰白，像是蒙尘的明珠。

他咬着牙，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强忍着汹涌的泪水。

小心翼翼地合上她的眼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可师父，谁来渡你？谁来渡我？”

泪水终究还是忍不住，顺着指缝滑落，砸在她染血的僧袍上。

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悲恸。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

在空旷的崖底回荡，震得头顶的碎石簌簌落下。

“你说护我周全，可你为什么先丢下我？！”

体内的真气与云强残留的佛力交织碰撞，在他经脉里疯狂肆虐。

像是要冲破桎梏，带着他一同坠入毁灭的深渊。

肩头的旧伤被撕裂开来，鲜血染红了黑色的战甲。

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死死抱着怀中的人，手臂青筋暴起。

仿佛只要这样，就能留住那最后一丝余温。

就能将她从死神手里拉回来，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清冷的晨光穿透黑暗。

照在崖底的血泊上，折射出刺目的红，将一切惨烈暴露在天光之下。

肖屹潇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泪水已然干涸，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

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干，唯有那双曾盛满意气的眼眸里。

燃起了一簇幽冷的火焰——那是执念，是仇恨。

是为了她，不惜与整个江湖为敌、与整个天下为敌的决绝。

他的嘴角紧绷着，形成一道冰冷的弧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戾气，他小心翼翼地将云强的身体放平。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然后，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

遮住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与伤痕，只露出她苍白却依旧安详的脸庞。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站起身，膝盖因长时间跪地而发麻。

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手紧紧攥成拳头。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朝着崖顶的方向望去，背影挺拔如松，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周身的气息沉凝得如同化不开的寒冰，“师父，”他轻声说。

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眼底的幽火在静静燃烧。

“你说因果轮回，我们总会再遇。”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崖底的乱石。

梵蒂的狞笑、潜龙的狠戾、林将军的背叛，一个个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

每一个都化作淬毒的尖刀，扎进他的心脏，也点燃了他复仇的决心。

“那我便守着这因果，替你走完未走的路，杀尽所有害你的人。”

“等我成为陆地神仙的那天，我会带着这世间最盛大的佛法。

去轮回里找你。”他抬手，轻轻拂去肩头的尘土。

指尖的血迹早已干涸，结成暗红的痂，触目惊心。

“到那时，换我护你周全，换我喊你一声——云儿。”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颤抖。

与周身的凛冽气息形成鲜明的反差，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眷恋。

是从未敢宣之于口的情愫，如今却只能对着冰冷的尸体，轻声诉说。

晨光中，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

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像是在宣告着复仇的决心。

身后扬起的尘土落在崖底的血泊上，像是在掩埋一段未曾说尽的羁绊。

崖底只余下一袭染血的素衣，与满地破碎的禅心。

在风里静静诉说着一场未尽的守护，一段未了的情缘。

而他的心中，早已刻下了一道永恒的伤疤。

那伤疤之上，是用仇恨与眷恋浇筑的。

通往大宗师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