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门一 第201章 青云寨重逢：五年归人泪满襟

青云寨鹿台的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十五岁的蒋十三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

他攥着腰间剑穗来回踱步，眼睛死死盯着蜿蜒的瓦洛古道，喉结上下滚动，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

日头爬到头顶正中，金光刺得人眯起眼，远处终于腾起一缕烟尘，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踏尘而来。

马背上那人一袭红衣似火，即便隔着百步远，蒋十三也认出了那标志性的盲眼布条。

“是秋红叶！”他倒吸一口凉气，一年前何家老宅的画面瞬间炸开——那人袖中藏刃，杀人于无形的狠戾模样，至今想起还让他后颈发麻。

秋红叶坐在马背上，脊背挺得笔直，盲眼布条遮住了双眸，却似能洞察周遭一切。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耳尖微动，捕捉着蒋十三急促的呼吸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可目光扫到瞎子身后那辆摇摇晃晃的马车，这点惧意立刻被急切冲散。

师父会不会在里面？

蒋十三再也顾不上别的，扯过拴在一旁的马缰绳，翻身跃上马背，马鞭一甩，骏马嘶鸣着冲了出去。

马蹄溅起的尘土糊了他一脸，他却连擦都顾不上。

马车旁，秋红叶闻声侧头，盲眼布条下的嘴角勾了勾。蒋十三翻身落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扬起一阵细尘。

“师父！”他仰头大喊，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

车帘“哗啦”被掀开，肖屹潇探出头来，眉眼间满是笑意。他跳下马车，大步走到蒋十三面前，伸手扶起他，掌心的温度熨帖而熟悉。

“好徒儿！”肖屹潇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划过他肩头结实的肌肉，“一年未见，你的武功和功课有没有落下？”

秋红叶勒住马缰，白马打了个响鼻，他微微偏头，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指尖依旧把玩着玉佩，神情淡漠得像个局外人。

这话像是点燃了蒋十三心里的小炮仗，小孩心性瞬间冒了出来。

他眼睛一亮，双手抄起背上大锤量身打造的古剑九歌，剑鞘上刻着繁复的云纹。

他手腕一翻，长剑出鞘，“嗡”的一声清鸣震得周围的草叶簌簌发抖。

“师父您看！”

蒋十三双脚一跺，身形腾空而起，太极剑法在他手中舞得行云流水。起势如春风拂柳，收剑似猛虎下山，一招一式都带着千锤百炼的熟练。

瓦洛古道上的落叶被剑气卷得漫天飞舞，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黏在他汗湿的额发上，又被剑风扫落。

秋红叶鼻翼微动，捕捉到剑气中蕴含的宗师境后期气息，原本随意摩挲玉佩的指尖顿了顿，盲眼布条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他的身影在叶雨中穿梭，时而轻盈如蝶，时而刚猛如鹰，宗师境后期的修为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周身气流涌动，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这一年，他哪敢懈怠？每日寅时便起身练剑，练到日上三竿再去读书，指尖的厚茧磨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将太极剑法练到了融会贯通的地步。

剑舞戛然而止，蒋十三收剑而立，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胸膛微微起伏。

他举着剑，眼巴巴地望着肖屹潇，语气里满是邀功的雀跃。

“师父，徒儿以后想和师父一起闯荡江湖，征战四方，可好！？”

肖屹潇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深了又深，他抬手揉了揉蒋十三的头发，声音温和而坚定：“好！”

蒋十三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就在这时，马车里突然传出一阵轻咳，细弱却清晰。

车帘缝隙里，能瞥见苏妲己苍白的侧脸，她拢着身上的素色披风，指尖轻轻抵着唇角，咳得肩头微微发颤。

秋红叶闻声，指尖重新开始摩挲玉佩，节奏不疾不徐，目光似乎透过布条，落在了马车的方向，神情依旧没什么波澜。

蒋十三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凑到马车边，耳朵贴在车壁上，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师父，里面可是师母？”

话音刚落，马车里的咳嗽声陡然加重，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苏妲己的指尖攥紧了披风系带，指节泛白，细碎的咳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她偏过头，避开了车帘的缝隙。

肖屹潇摸了摸鼻子，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苦笑道：“算是吧。”

咳嗽声这才渐渐平息下去，车厢里恢复了安静。

隐约能听见布料摩擦的轻响，想来是她靠在了车壁上，气息还带着些许不稳的起伏。

蒋十三乐呵呵地转身，引着肖屹潇往青云寨走，脚步轻快得像是踩着云。

可刚到寨门口，他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僵住了，像是被冻住一般。

寨门口站着一对中年夫妻，男人身形挺拔，女人眉眼温婉，两人却都红着眼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勾勾地望着马车上的肖屹潇。

那眼神太灼热，太复杂，蒋十三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胡云的心脏狠狠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停跳了半拍。

她死死攥着身旁多帅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砸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多帅的掌心被攥得生疼，却丝毫没有动弹。他挺直的脊背微微发僵，喉结无声地滚动了几下。

他望着肖屹潇眉心间那颗熟悉的痣，浑浊的眼眶瞬间红透，粗糙的拇指反复摩挲着胡云冰冷的手背，无声地传递着支撑。

五年了，他陪着胡云熬过了无数个借酒消愁的夜晚，看着她抱着儿子的旧衣哭到天明，自己却只能把满心的痛意压在心底。

此刻，他的胸腔像是被巨石堵住，闷得发慌，眼底的泪意汹涌，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只是紧紧盯着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秋红叶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到了寨门口便停住了脚步。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丢给旁边的喽啰，双手抱臂靠在马背上，听着胡云压抑的呜咽，指尖的玉佩转得更快了些。

她望着肖屹潇的脸，目光一寸寸地描摹，从挺直的鼻梁到微抿的嘴唇，最后落在他眉心间那颗小小的痣上。

是他！

一定是他！

那颗痣，是她儿子多吉从小就有的！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胡云的身子微微颤抖，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五年了。

整整五年。

自从五年前得知儿子身死道消的消息，她每天都以泪洗面。一生好强、循规蹈矩的她，每晚都要靠着烈酒麻痹神经，才能勉强入睡。

那些难熬的夜晚，她抱着儿子小时候的衣服，哭到天亮。

老天有眼！

她的儿子，回来了！

胡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急得她眉头紧紧皱起，眼眶红得快要滴血，眼泪流得更凶了。

多帅终于忍不住，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哽咽。他抬手，粗糙的手掌轻轻覆在胡云的背上，一下一下缓慢地拍着，动作带着笨拙的安抚。

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肖屹潇身上，那双饱经沧桑的眸子里，翻涌着震惊、狂喜，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惶恐。

肖屹潇望着她的模样，鼻子猛地一酸，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来自21世纪的灵魂，骨子里却流着胡云的血。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像是一股暖流，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根本无法控制。

他再也忍不住，翻身下马，朝着胡云飞奔而去。粗糙的石板路硌得他脚底生疼，他却浑然不觉。

他一把攥住胡云冰凉的手，双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喊道：“娘！”

多帅浑身一震，踉跄着上前一步，伸出的手颤抖着悬在半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声“娘”，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胡云心头的枷锁。

“嗳——”

她终于喊出了声，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一把将肖屹潇抱进怀里，双臂死死地箍着他，像是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再也不允许他消失，再也不。

多帅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子，积攒了五年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抬手抹了把脸，嘴角却咧开一个带着泪的笑，眼眶通红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以前的种种霸道和严苛，此刻都化作了绕指柔。她轻轻拍着肖屹潇的背，眼泪滴落在他的发顶，嘴里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马车里，苏妲己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相拥的三人，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抬手按了按依旧发闷的胸口，眼底泛起淡淡的微光。

秋红叶靠在马背上，听着这声泣血的呼唤，摩挲玉佩的指尖终于停下。

他微微侧头，望向相拥的母子，盲眼布条下的眼神，竟难得地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转瞬便又恢复了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