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门一 第163章 城头一诺：羌月弓影照丹心

朔风卷着洛水岸边的枯草，打在穆菲嫣的素色劲装上，猎猎作响。

她背上那把牛角强弓弧度凌厉，箭囊里的狼牙箭泛着冷光，与她腕间那串褪色的羌方骨珠，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这张弓，是她亡国时从父王的兵器架上抢下来的，弓身刻着细密的羌方图腾，拉满时需得三成内力，射出的箭能洞穿三层铁甲——旁人都说她的箭术是游击弓手的路数，却不知这是羌方皇族秘传的破阵射法，寻常弓手的力道，连这张弓的弦都未必能拉开。

洛水之战，没人不认得穆菲嫣。

她总是一袭劲装穿梭在战场边缘，身形飘忽如惊鸿，牛角弓嗡鸣作响，箭尖所指，大昭国的骑兵应声落马，那箭势快得像是能追上月华，“穿云追月”的绰号，便是这么喊出来的。

可没人知道，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女子，夜半时分，总会独自坐在篝火旁，指尖一遍遍摩挲着腕间的骨珠，嘴里低声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羌方语。

那是她的故国方言，念的是幼时母后教她的童谣，念着念着，眼眶就会泛红，却又倔强地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的身世，是藏在骨珠里的秘密。

她是百越附属小国的公主，国破那日，父王战死，母后自缢，她带着这张弓，一路躲避追杀，颠沛流离来到大商国。

她不敢说自己的身份，只敢凭着一身弓马骑射的本事，投身洛水之战——她要活下去，更要为族人，寻一条生路。

战后，她孑然一身，仗弓游走江湖，成了独来独往的游击弓手。

回过神的穆菲嫣此刻看着肖屹潇的背影默默发呆。

山海城南城的城墙，青砖斑驳，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

晚风卷着城南市井的喧嚣，裹着淡淡的草木气息，掠过城头的雉堞，吹得穆菲嫣鬓边的碎发微微翻飞。

她背上的牛角强弓沉甸甸的，弓身刻着的羌方图腾在暮色里若隐若现，腕间那串骨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

她立在箭口旁，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青衫背影上。

肖屹潇负手而立，衣袂被风拂得猎猎作响，身形挺拔如松，竟让她心头莫名一暖——像是漫漫长夜里忽然瞥见的一星灯火，让她恍惚觉得，那些散落在百越国蛮荒之地的族人，或许真的能等来一个更好的将来。

喉间微微发紧，她攥着弓柄的手指松了又紧，犹豫了许久，终是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胡公子，你对蛮荒异族如何看待？”

话音未落，肖屹潇已然转过身。

他的目光先落在跪在地上的韩信身上，少年衣衫褴褛，肩头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低垂的头颅埋得死死的，单薄的脊背因隐忍的颤抖而微微蜷缩。

肖屹潇迈步上前，弯腰，伸手，指尖轻轻落在韩信的胳膊上，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要相信你自己可以做到。”他的声音清冽如泉，在晚风里漾开，“起来吧，以后不要给任何人下跪，明白吗？”

韩信肩头一颤，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哽咽。

他用力点了点头，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撑着冰冷的青砖站起身。

破旧的衣袍上沾着尘土，眼底还凝着未干的泪光，却硬生生挺直了佝偻的脊背，看向肖屹潇的目光里，渐渐燃起了一点倔强的星火。

肖屹潇这才转向穆菲嫣，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那笑意漫进眼底，像是驱散了暮色里的微凉。

他看着她紧蹙的眉峰，看着她眼底深藏的忐忑，缓缓开口，字字清晰，落在穆菲嫣的心尖上：“华夏子民，所有人只要同心就是一家人，没有种族歧视！无分种族，皆为众生；无分你我，皆是人间。”

穆菲嫣猛地抬眼，望向南方。

暮色沉沉，远山如黛，那是羌方国的方向，是她魂牵梦萦的故土。

那里有连绵的密林，有蜿蜒的溪流，还有她流离失所的族人，他们此刻或许还在贫瘠的土地上挣扎，在异族的欺凌下忍气吞声。

肖屹潇的话，像是一道暖流，撞开了她心底尘封多年的闸门。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滚落，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抬手，用手背狠狠拭去泪水，指尖却触到了腕间的骨珠——那是母后留给她的遗物，是故国最后的念想。

多年来的孤独、隐忍、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她那颗早已被颠沛流离磨得冰冷的心，竟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回到故土，给子民更好的生活——这个念头，她曾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咀嚼，却又一次次因前路渺茫而深埋心底。

可此刻，这个念头却清晰得可怕，在她的胸腔里，跳得震天响。

深吸一口气，穆菲嫣后退一步，对着肖屹潇郑重抱拳，腰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抬，那双素来冷冽的眸子里，此刻燃着灼灼的光，声音铿锵有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胡公子，某也愿意追随你，但需要你一个承诺！”

肖屹潇颔首，目光坦荡如砥，没有半分迟疑：“请说。”

“我希望到了那一天，你能做到你今天所说的！”她死死盯着肖屹潇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是在立誓，握着弓柄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

“好。”肖屹潇的回答，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不远处的萌馨，正蹲在一截断墙根下，手里攥着一朵蔫了的蔷薇。

听到这话，她像是从一场绮丽的大梦里惊醒，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她怔怔地望着肖屹潇，圆圆的眼睛里满是震撼，那些王子公主、风花雪月的童话，在这一刻碎得彻底。

看着穆菲嫣泛红的眼眶，看着韩信挺直的脊背，看着肖屹潇坚定的神情，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萌馨的心头。

她攥紧了拳头，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指节发白，学着江湖人的模样，笨拙地对着肖屹潇拱手行礼，声音带着稚气，却又无比认真：“公子，奴家也想要出一份力！”

肖屹潇有些惊讶地看向瘦小的她，眼底闪过一丝赞许，随即抬手，还了一个标准的江湖礼，朗声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话音落下，他缓缓伸出手掌，掌心向上，迎着暮色里的晚风。

韩信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泛起亮光，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粗糙的手掌搭了上去。

穆菲嫣看着那只手掌，心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

她松开紧握的弓柄，将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覆在了韩信的手背上。

萌馨踮起脚尖，看着叠在一起的手掌，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纤细的手掌，轻轻盖上，四只手紧紧相握，在山海城南城的城墙上，在暮色与晚风里，定格成一幅滚烫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