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门一 第160章 风雪山海城·狭路逢故人

山海城南城风家，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

鹅毛大雪漫天卷落，一片片黏在青瓦飞檐上，

眨眼间就积起厚厚一层，连院角的梅枝都裹上了莹白的绒衣，

踩在石板路上沙沙作响。

只见风萧萧一袭月白单衫立在雪地里，

衣摆被寒风撩得猎猎翻飞，他却浑不在意，

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明明冻得鼻尖通红，却偏要挺直脊背，摆出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瞅见谢萌馨从老祖的暖阁里出来，他眼睛一亮，

忙不迭整了整衣领，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天上飘来鹅毛片，

转眼山川全变白。

孩童追着雪球跑，

冻红鼻尖乐开怀。

吟罢，他还故作潇洒地扇了扇扇子，

眉梢眼角都带着刻意的风雅，

语气却藏不住几分急切：“谢姑娘，今天瑞雪初降，

不如我们一起去踏雪如何？”

谢萌馨刚踏出门槛，闻言先是一愣，

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手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

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眼底满是戏谑。

“大才子，你一个人去吧。我今天还有事呢。”

风萧萧看着她笑起来时微微上扬的眉梢，

长睫毛像蝶翼似的轻轻颤动，分明是寻常的笑靥，

却让他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扇子蓦地停了，

连呼吸都仿佛凝滞在喉间。

目光直勾勾地黏在她脸上，连雪花落在发梢都未曾察觉，

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地喃喃低语：

柳叶弯眉杏核眼，

肤白胜雪腰如柳。

笑时梨涡浅浅现，

路过行人频回头。

念完，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补上一句，

语气里带着点执拗的温柔：“谢姑娘，我等你办完事。”

“幼稚，滚开。”

一声冷冽的冷哼自身后传来，穆菲嫣始终垂着的眼帘微微抬起，

露出一双寒潭般的眸子，她戴着斗笠，帽檐遮住大半张脸，

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腕间的银链轻轻晃动。

她心里暗自腹诽，这风家小子实在聒噪，

若不是顾忌风家颜面，她早就让他尝尝奔云逐月的厉害。

话音未落，穆菲嫣伸手就攥住了谢萌馨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径直拉着她转身就走，红色的披风扫过雪地，

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谢萌馨被她拽着往前走，脚步踉跄了一下，

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刚刚拜别风清扬，

不过是想出来透透气，谁曾想又撞上风萧萧死缠烂打。

早知道千里迢迢从江南追着一首诗来这北方，

会先是被陆嘉一缠得脱不开身，如今又多了个风萧萧，

她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难不成自己天生就是招这些

痴缠公子的体质？

跟在她身后的穆菲嫣，斗篷下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奉谢家主之命保护小姐，一路骑着赤兔马从金陵狂奔千里，

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在山海城寻到人，

原以为只是护着小姐见一见风家老祖。

哪曾想竟要应付这些层出不穷的麻烦，

她指尖悄悄搭上腰间的软剑剑柄，眸光冷冽，

只要有人敢再上前半步，她绝不留情。

穆菲嫣的指尖几乎要掐进谢萌馨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谢萌馨蹙了蹙眉头。

她脚步疾得带起一阵雪沫子，斗笠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颌紧抿的线条，眼底满是不耐的焦灼，分明是急着要带谢萌馨离开这是非之地。

两人慌慌张张地穿梭在雪后初霁的闹市，青石板路上的残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冷不防便撞上了一个缓步而行的身影。

穆菲嫣只觉肩头传来一阵沉实的力道，那力道带着几分内敛的劲道，竟震得她手腕微微发麻。

她戴着斗笠的脑袋猛地一偏，一双冷冽的眸子透过竹编的缝隙狠狠瞪过去，眉峰拧得能夹碎雪粒——这闹市之中，竟还有如此内力深厚之人？

她心中警铃大作，半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拽着谢萌馨的手腕便要继续往前冲。

可手腕上的力道骤然一空。

谢萌馨猛地甩开她的手，那动作又急又轻，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执拗。

她转过身，对着被撞的那人敛衽福礼，裙摆扫过脚边未化的残雪，扬起细碎的雪沫。

她的脸颊被寒风吹得微红，眼底却漾着故人相逢的惊喜，声音温软得像浸了雪水的青梅：“胡公子，好久不见。”

肖屹潇揉了揉被撞的肩头，目光先落在那斗笠女子身上。

方才相撞的一瞬，他分明察觉到对方肩头传来的内劲，沉稳又凌厉，绝非寻常江湖人能有的修为。

他心中暗暗思忖，大商国果然卧虎藏龙，那些浮于表面的武林排名，怕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这斗笠女的身手，怕是不在自己之下。

他的视线随即转向谢萌馨，目光倏地柔了下来，连带着周身的寒气都散了几分。

眼前的女子依旧明艳得晃眼，一身月白襦裙衬得肌肤胜雪，鬓边斜插着一支素银簪子，簪头坠着的细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双眼睛亮得像盛着雪光，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灵动的笑意，连带着身上淡淡的梅香，都恰到好处地刻进了他的心底，清晰得仿佛昨日才见过一般。

他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心头竟泛起几分不易察觉的涟漪。

“谢姑娘，好久不见。”肖屹潇拱手还礼，声音温润如玉石相击，目光掠过两人略显仓促的神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轻声问道，“你们这么急忙，是要去哪儿？”

谢萌馨唇边漾开一抹浅浅的笑，眼角眉梢都染着暖意，她抬手拂去鬓角沾着的雪絮，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微凉的肌肤。

语气轻快得像在撒娇，刻意掩去了方才的慌张：“我们只是在雪中打闹追逐，玩得有些忘形了。”

肖屹潇的目光又落回那始终沉默的斗笠女身上，见她周身戒备未消，斗笠下的视线冷得像冰。

唇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打圆场：“谢姑娘好兴致。”

他抬手往身后指了指，雪后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棱，阳光洒在雪地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不如一起逛逛这闹市？雪落之后，人虽少了些，倒多了几分清冽的意境。”

谢萌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他头上那方洗得发白的书生头巾，头巾一角还沾着点雪渍，衬得他眉目清朗。

远处的空地上，几个孩童正举着雪球追逐嬉闹，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来。

街口的糖画摊前，商贩正高声吆喝着，木板上的糖稀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甜香漫了半条街。

她心头一喜，眉眼弯成了两道月牙，方才被穆菲嫣拽着赶路的烦闷一扫而空，连忙点了点头。

转身拉住还在怄气、浑身都透着“不愿”二字的穆菲嫣，脚步轻快地跟上了肖屹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