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街 第38章 放榜时分

七月初，一年一度的高考如期而至。整个花城县仿佛都进入了某种临战状态，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期待。对于桐花巷的王家来说，这更是头等大事。

高考那几天，钱来娣天不亮就起来，给王丽准备最丰盛又清淡的早餐，鸡蛋、牛奶、馒头，变着花样做。王兴把面馆的活儿都揽了过去，让妻子专心照顾女儿。王美更是小心翼翼，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影响妹妹休息。连最闹腾的王勇，都被父亲严厉警告，不许在家大声喧哗。

巷子里的邻居们也都记挂着这事。考试前一天，李家送来了新磨的豆浆，说是“补脑”；朱家割了一小块最好的瘦肉；蔡家拎来一篮子新鲜蔬菜；连张寡妇都送来了几个新蒸的糖三角，说是“寓意好，甜甜蜜蜜，高中魁首”。朴实的心意汇聚到王家，承载着整个桐花巷对知识的尊重和对孩子未来的美好祝愿。

王丽带着全家的期望和街坊的祝福走进了考场。三天考试结束，她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在家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劲儿来。接下来便是焦灼的等待。

与此同时，中小学也陆续开始期末考试。桐花巷里一下子多了许多临时抱佛脚的身影。李定豪被赵玉梅揪着耳朵按在书桌前，愁眉苦脸地背课文；朱珠自己就很自觉，每天认真复习；高慧在母亲的督促下也收敛了玩心；连孟行舟，虽然成绩根本不用担心，但也依旧保持着他的安静和专注。

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

先是小学和初中的成绩出来了。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李定豪的成绩毫无悬念地排在班级中下游，语文勉强及格，数学差点不及格。赵玉梅看着成绩单，气得又想打他又觉得无奈，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罢了罢了，就不是读书的料，将来跟你小叔学修东西吧！”李定豪自己倒毫不在意，一溜烟就跑出去找伙伴玩了，仿佛那成绩单跟他毫无关系。

朱珠的成绩一如既往的稳定，中等偏上，得了好几朵小红花，朱大顺和杨秀很高兴，奖励了她一支新钢笔。

高慧的成绩不上不下，王小满有点小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高大民倒是看得开：“女孩子家，差不多就行了。”

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孟行舟，又是毫无悬念的双百分，而且是年级第一。消息传来，邻居们都夸孟婆婆有福气，孙子这么聪明。孟婆婆脸上笑着，心里却酸涩，只能摸摸孙子的头，把那份骄傲和心酸一起咽下。

蔡银龙（蔡金妮弟弟）也升了初二，成绩马马虎虎，蔡大发和许三妹也不强求，觉得儿子健康懂事就行。

紧接着，高考成绩也公布了！

那天，王兴和钱来娣一大早就去了学校看榜，王美在家陪着坐立不安的王丽。巷子里的邻居们也都暗中关注着。

快到中午时，王兴和钱来娣回来了。两人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的喜悦，脚步都有些发飘！

“考上了！考上了！丽丽考上了！”钱来娣一进巷子，声音就带了哭腔，是喜极而泣，“过了本科线！能上大学了！”

王兴在一旁，激动得只会嘿嘿傻笑，一个劲地点头。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桐花巷！

“真的？哎呀！太好了！”

“老王家有出息了！出了个大学生！”

“丽丽那孩子就是刻苦！好样的！”

邻居们纷纷涌到王家道喜，真心实意地为他们高兴。王家面馆门口，一时间热闹非凡。王丽听到消息，先是愣住，接着捂着脸哭了起来，那是释放了所有压力后的狂喜和激动。王美抱着妹妹，也流下了开心的泪水。

这一年，花城三小和二中只有三个学生过了本科线，王丽是其中之一，而且她是唯一一个考上本科院校的（另外两个是大专）。王丽成为桐花巷第二个大学生！（第一个是乔兴国）这对于桐花巷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老王夫妇的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个夏天，因为王丽的成功，桐花巷里洋溢着一种欢欣鼓舞的气氛。知识改变命运，在这个普通的巷子里得到了最真实的印证。有人为孩子的成绩发愁，也有人为孩子的前程欢呼。生活的滋味，本就如此复杂，但在这一刻，喜悦和希望成为了主旋律，冲淡了之前的种种阴霾和焦虑。王家的喜事，仿佛也给整条巷子带来了好运和盼头。

金榜题名的巨大喜悦过后，一个现实而关键的问题摆在了王家面前——填报志愿。该选择哪所大学？学习什么专业？这直接关系到王丽未来的道路。

很快，家庭内部就出现了分歧。

王丽自己目标明确，她拿出那本被翻得有些卷边的高考志愿指南，指着上面几个医学院校，眼神坚定地说：“爸，妈，我想学医。我想报省医学院的临床医学或者儿科。”

她这个想法并非一时冲动。高三学习压力最大的时候，她偶尔会头晕不适，去县医院看病时，看到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沉着冷静地分析病情、为病人解除痛苦，心里就充满了敬佩和向往。她觉得医生这个职业神圣而有价值，能真正帮助到人。

然而，父亲王兴却有不同的想法。他抽着烟，眉头微蹙：“学医？学医太辛苦了吧？我听说读医要五年，比其他大学都长，功课又重，将来工作了更是没日没夜的值班。丽丽，你一个女孩子，没必要吃那个苦。”他顿了顿，说出自己的期望：“要我说，上个师范就挺好！省师范大学，或者地区的师范专科也行。毕业了回来当个老师，工作稳定，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最重要的是，每年还有寒暑假，能好好休息，也能多顾顾家。”

在王兴看来，老师是女儿能接触到的最好的职业范本——稳定、体面、有假期，对女孩子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钱来娣看着女儿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又看看丈夫，心里天平早已倾斜。她温和但坚定地说：“她爸，学医是辛苦，可丽丽自己喜欢啊。孩子好不容易考出这么好的成绩，能选自己喜欢的路，咱们应该支持。当老师是好，可也得孩子自己乐意才行。我看学医就挺好，将来是个大夫，多受人尊敬！”

王美也立刻站出来支持妹妹：“爸，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丽丽想学医，说明她有志向有抱负！咱们应该为她高兴！辛苦怕什么？年轻人不怕吃苦！我支持丽丽！”

王丽感激地看着母亲和姐姐，又期待地望向父亲。

王兴看着妻女一致反对自己，有些烦躁，闷头抽烟不说话。晚上睡觉时，夫妻俩躺在床上，钱来娣忍不住又提起这个话题：“他爸，你到底为啥非要丽丽上师范？孩子明明不想当老师。”

王兴在黑暗中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心底的私心：“我……我不是不疼丽丽。我是想着……想着王勇那个臭小子！你看他那个成绩，将来肯定考不上大学！丽丽要是当了老师，以后还能帮着管管他，辅导辅导他功课……要是学医去了，以后忙得脚不沾地，哪还有功夫顾家里？咱们老了，总不能一直看着王勇吧？”

原来他心里打着这个算盘。希望女儿选择一个能更方便帮衬儿子、承担更多家庭责任的专业。

钱来娣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胳膊：“她爸，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为这个家想，为儿子操心。可咱们不能为了王勇，就捆住丽丽的手脚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王勇学习不行，将来未必就没有别的出路，学个技术，或者做点小买卖，都能活人。丽丽有丽丽的前程，她喜欢学医，又能考上，这是她的造化，咱们做父母的，支持她往前走就是了。儿女的路，终究得他们自己走，咱们在旁边看着、扶着，就够了。”

妻子的话，像一阵温和的风，吹散了王兴心头的纠结和那点隐秘的自私。他仔细想想，确实如此。女儿凭自己本事考出去，难道还要她为了不成器的弟弟牺牲未来吗？自己这个想法，确实有些狭隘了。

良久，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唉……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那就……听丽丽的吧。学医……就学医吧！”

第二天，王兴主动找到王丽，虽然脸上还有点别扭，但语气却很肯定：“丽丽，志愿……就按你想的报吧。学医……挺好。爸支持你。”

王丽惊喜地看着父亲，眼圈一下子红了，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爸！”

填报志愿的风波就此平息。王家最终尊重了王丽自己的选择，将省医学院作为第一志愿。这个消息传出去，邻居们有的佩服王丽的志气，也有的私下觉得老王夫妇太由着孩子，学医太累。但无论如何，王丽的人生新篇章，已经在她自己的坚持和家人的支持下，缓缓展开。桐花巷的这个夏天，因为一个女孩的大学梦和一场关于未来的家庭讨论，而显得格外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