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街 第30章 心死，新生

王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跑回家的。她一头扎进自己和妹妹王丽的小屋，反手插上门闩，整个人沿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外面堂屋里，父母和弟弟还在看电视，传来隐约的戏曲声和说笑声，与她内心的冰天雪地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眼泪早已决堤，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她紧紧攥着那支冰冷的钢笔，指节泛白，仿佛要将它捏碎。范建国那些醉后真言，像无数把尖刀，在她心里反复绞剐。

“梅梅……我的梅梅……”

“要不是王美她……她侧脸有那么几分像我的梅梅……”

“老子能看上她一个面馆丫头？”

“娶谁不是娶？……将就着过呗……”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原来那些温柔的注视、那些深情的赞美、那些对她穿着发型的摆布，全都不是给她的！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影子，一个用来填补别人空缺的替代品！所有的甜蜜、憧憬、甚至为此与家人产生的争执，此刻都变成了巨大的讽刺和羞辱。

心痛到极致，反而流不出眼泪了。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心里一片死寂的荒芜。

“姐？你回来了？插门干嘛呀？”门外传来王丽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

王美猛地惊醒，慌忙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没……没事，有点累，先睡了。”

“哦……”王丽似乎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走开了。

那一夜，王美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手里的钢笔像一块寒冰，不断提醒着她那个残忍的真相。所有的爱恋和信任，在这一夜彻底死亡。

第二天，王美没有去上班，托人给厂里捎了个信，说是身体不舒服。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吓得钱来娣连忙问她是不是病了。王美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

傍晚时分，范建国果然找来了。他显然酒醒了，脸上带着宿醉的疲惫和不安，手里还提着一包点心。

“美美，昨天我……”他试图解释，眼神闪烁。

王美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了往日的羞涩和爱慕，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她打断他，声音嘶哑却清晰：“范建国，我们结束了。”

范建国愣住了，随即强笑道：“美美，你胡说什么呢？昨天我喝多了，跟同事瞎吹牛呢，那些话不能当真……”

“是吗？”王美抬起眼，直视着他，那目光让范建国心里发虚。她缓缓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钢笔，递到他面前：“你的笔，昨晚掉我这儿了。我也刚好，在你喝酒的饭馆窗外，捡到了一些……实话。”

范建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还想狡辩：“美美，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王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解释你是怎么把我当成另一个女人的影子？解释你是怎么‘将就’着和我这个‘面馆丫头’在一起的？范建国，你真让我恶心！”

她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家人。王兴、钱来娣、王丽都跑了出来，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美美，怎么了？吵什么呢？”王兴问道。

范建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狼狈不堪。

王美转过身，对着家人，眼泪终于再次涌出，但语气却异常决绝：“爸，妈，我和他完了。以后他跟咱们家，再没关系！”

钱来娣虽然一直有疑虑，但见女儿如此伤心决绝，立刻上前搂住女儿，对范建国怒目而视：“范技术员，请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们家美美了！”

王兴虽然还没完全明白，但也沉下脸挡在了女儿身前。

范建国看着眼前这一切，知道再无转圜余地，脸色灰败地接过钢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在王家人的怒视和王美冰冷的目光中，狼狈地离开了桐花巷。他或许有那么一丝后悔，但更多的是事情败露后的难堪。

王美扑在母亲怀里，失声痛哭，将所有的委屈、痛苦和羞辱都哭了出来。哭过之后，她觉得心里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仿佛松动了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王美像换了个人。她不再哭闹，只是异常沉默，拼命地干活，仿佛想用劳累麻痹自己。蔡金妮来看她，得知真相后气得破口大骂范建国是伪君子、王八蛋，又抱着王美安慰了许久。

王家上下都对范建国恨得牙痒痒，但更多的是心疼王美。钱来娣更是后悔当初没有坚持问清楚底细。

而就在王美经历着情伤煎熬的同时，桐花巷的另一边，却有着不同的光景。

刘大强和齐小芳又见了几次面。齐小芳主动，刘大强被动，但相处下来，竟也越发融洽。齐小芳不嫌刘大强闷，反而觉得他踏实可靠，听话，还会默默关心人（比如帮她扛重物，记得她母亲吃的药快没了提醒她）。刘大强也觉得齐小芳虽然嗓门大点，但心眼实在，不扭捏，和她在一起不用猜心思，很轻松。

张寡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觉得这回终于找对人了，开始暗暗盘算着下一步。

四月春风和煦，吹拂着桐花巷。同一片天空下，有人在心碎中挣扎着重生，也有人在朴实的相处中悄然靠近。生活就是这样，一边埋葬着过去的幻梦，一边孕育着新的、或许不那么浪漫却更为坚实的希望。王美的爱情死了，但她的人生，还得继续。而属于她的、真正的幸福，或许正在未来的某个转角，等待着她擦干眼泪，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