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把糖葫芦塞进她手里就跑到岸边摸索起来。
天色渐暗,朦胧月色疏疏落落撒在枯卷的荷叶上,他直接撩起裤腿下了水。
好在秋天池水不深,他在边关待惯了,下田摸鱼是常有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玉佩好似在发着光,夜晚格外明显。
他捡起落在枯荷上的玉佩就往回跑,身后留下一串泥脚印。
待他兴奋得跑回去,就见小姑娘蜷缩在角落,手里攥着他的衣服嘴里说着什么“滚”,惨淡月色漫过肩头,映得她额角全是冷汗,绸带被蹭落,像是陷入梦魇之中。
小姑娘气息微弱,听见声响费力睁开眼,盯着沈昭呆了好半晌才道:“哥,哥哥,玉玉佩。”
“哦哦,给你给你。”
沈昭把玉佩放进她怀里,离得近了才发现她……有一双金瞳,不同于西戎人五颜六色的驳杂,眸中无半点墨色,澄澈如暖金映泉。
难怪蒙着眼睛,若叫人看见指定被当做妖邪。
她好瘦,像居延关吃不饱的小猫,只有一双眼睛是亮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落到他手背上烫得吓人。
沈昭扶着她坐起来,重新帮她系好绸带:“你家里人呢?”
穿着精致富贵,看着也是金尊玉贵养的,沈昭打算去叫人却被她死死拽住。
“你别走,我……马上就好了,不要告诉娘亲,她会担心的。”
片刻后,
沈昭看着那串快化了的糖葫芦:“喂,别吃了,都脏了。”
“我叫乔乔,谢谢哥哥。”
乔乔冲他甜甜一笑,脸上也红润几分。
这玉佩就这么神奇?原本还要死要活,转眼就生龙活虎。
沈昭莫名脸红一瞬,这声哥哥还怪好听的。
“让你别吃了!牙都掉了还吃。”
沈昭话一秃噜出来就后悔,她不会又要哭吧。
小姑娘安安静静吃完糖葫芦,把黏糊糊的手往身上蹭了蹭,仰头看向沈昭。
“哥哥,你一直都这么黑吗?”
“!!!!”
“嘻嘻。”
乔乔呲着牙笑,露出漏风的门牙,嘴角还粘着红色的糖渍,看得沈昭顿时气消了一半。
“哥哥你能坐下吗,你好高,乔乔脖子疼。”
沈昭剩下半肚子气也散得一干二净。
他依言坐下把短袄又往她头上蒙了蒙,顺手擦去她嘴角的糖渍,乔乔趁机抓住他手又挨近了些。
这个小哥哥浑身冒着热气,比冬天的炭炉还暖。
沈昭看着恨不得钻进他衣兜的小姑娘,哭笑不得,还未说话又见她仰头看他:“哥哥,疼吗?”
小姑娘点了点他心口:“乔乔给你吹吹,阿娘说呼呼就不疼了。”
沈昭并未多想,以为她是在过家家,把她毛绒绒的小脑袋从他胸前推远:“你好些没,好些了我就送你回去。”
“不要,我要吹吹,阿娘说我是天上的小仙女,吹出来的气都是仙气,哥哥的伤就不会疼。”
沈昭彻底明白了,这就是个傻子!他不跟傻子计较。
乔乔鼓着腮帮子,一个劲吹她的仙气:“哥哥,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她是因为有坏家伙一直吵她才跑出来的。
沈昭手里捏着小石子,他觑准了假山夹缝里那丛虎耳草,指节一错石子就飞了出去:“宫宴不好玩儿。”
乔乔住了嘴,歪头咧开嘴笑:“那乔乔以后陪哥哥玩儿,好不好呀~”
沈昭好似看见藏在绸带下的那双泛着流光的眼睛,鼻侧的小痣在白净的脸上尤为明显。
他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乔乔从不骗人!”怕他不信,乔乔直接把玉佩塞进他手心:“若乔乔食言,哥哥就拿着这个来找我。”
“我不要这个,君子不夺人所好。”沈昭从她发间取下一只颤巍巍的蝴蝶小钗:“我想要这个。”
哪知小姑娘摇了摇头,拿过小钗重新插回头上,然后把玉佩又推进他手心。
“没有玉佩你找不到我的。”
“乔乔!”
“乔乔!”
“娘!我在这儿!”
“哥哥,我先走啦~”
——
小骗子!
沈昭摩挲着手里的异色阴阳玉,上面隐有几道裂纹,脑海中幼年那段记忆越来越清晰。
那是他第一次参加宫宴,那些小孩儿嫌他黑、粗俗不爱和他一起玩,他才走到一处僻静地方遇见了幼时的林乔。
他第二日便想将玉佩还回去,能出现在宫宴上身份自然不低,可他根本没找到人。
他们都说从未见过有什么蒙眼小姑娘,他后来找遍整个京城都没再见过她。
若不是那块玉佩还在,他当真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自此玉佩一留就是十年,直到在赵芜书房意外躲进书案看见林乔鼻侧的小痣,他才连夜把玉佩找出来。
沈昭细细想了一番,初见林乔时他满眼只有成为鬼魂的莫小川和她替他撑伞时那双水灵灵的眼睛。
第二次是在鬼市,戴着面具什么都看不见。后来好几次,他虽隐隐有种熟悉感但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他并没有随身带玉的习惯,放在他这武夫身上磕碰定是常有的事,但这块玉他忘记是什么时候裂的……这块玉都成这样了,她应该不会要了吧。
要不他自己留着用,日后再重新送她一块更好的?
“二爷?”
“二爷?”
于明无语,这人怎么又发起呆来了。
“……嗯?嗯,你继续说。”
“小六得到消息,最近赵家西山矿场有一批货要出。他偷看过账本,说要出的货和生产的数量对不上,多出来一部分。
“那就盯紧些,务必早日拿到货物确切交易时间。”
“二爷……你没事吧。”
这魂不守舍的样子。
“呵,我能有什么事。”
那您能别一直盯着那块玉瞧了行吗!还阴阳怪气的。
沈昭把玉往心口一揣,听着隔壁的淫词浪语眉头一皱:“姓高的还没来?”
赵家族人众多,但与其说是族人,不如说是赵知远豢养的一群猪狗,手中无半分实权,更接触不到赵家核心业务。
旁人看着这群人风风光光,但只要赵知远哪日一不高兴就有可能饿死。
私贩兵器乃重罪,更何况还是这种军中从未见过的形制。若射杀莫小川之人出自北幽,一个通敌叛国罪赵家再怎么也逃不了。
这等隐秘除了赵知远,恐怕只有他儿子和夫人最清楚。
而赵鸣自打新娘失踪后,哪儿也没去,反倒偷偷摸摸来了这青楼,整整两日未归连房门都没出。
赵家秘辛倒没听见,却意外得知赵鸣与他姐夫高柳衡私下有钱财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