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六年,六月初五,夜。
保州城在黑暗中沉睡,或者说,在恐惧中屏息。自金军入城以来,这座曾经还算繁华的北地雄城,已化作人间炼狱。街道上不见行人,只有金军的巡逻队举着火把,马蹄声在空旷的街巷回荡,惊起几声压抑的犬吠,随即又陷入死寂。
城西,原保州府库,如今已被金军征用为粮草囤积之所。高墙深院,内外皆有重兵把守,明哨暗岗,戒备森严。墙内,粮囤如山,草垛连绵,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和干草的气味。墙外,每隔十步便有一名金军哨卒,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粮仓东北角的阴影里,一块看似与周围毫无二致的墙砖,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一个瘦小的黑影如狸猫般钻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精光。
正是“白日鼠”白胜。
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远处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他迅速起身,贴着墙根,如鬼魅般移动到最近的粮囤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皮囊,拔出塞子,将里面粘稠的黑油细细洒在粮囤底部,又小心翼翼地撒上些黑色粉末。
这是凌振特制的“火种”,遇热即燃,水泼不灭。
白胜动作极快,不到一刻钟,已潜行至第三个粮囤。就在他准备洒油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喝问:
“什么人?!”
白胜浑身一僵,瞬间缩进粮囤的阴影中。只见两名金军哨卒举着火把,正向这边走来。
“方才好像看到个人影……”
“你看花眼了吧?这大半夜的,除了咱们,谁还敢出来?”
“还是看看稳妥。”
脚步声越来越近。白胜握紧了袖中的淬毒匕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若被发现,他必死无疑,但死前也要拉两个垫背。
就在此时,粮仓西北角突然“轰”地一声,燃起一团火光!紧接着,是惊恐的喊叫: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两名哨卒一愣,顾不上这边,转身向起火处奔去。白胜松了口气,知道是时迁或段景住为他制造的机会。他不敢耽搁,迅速在剩余的粮囤下洒完火油火种,然后原路返回,钻进墙洞。墙砖悄无声息地合拢,仿佛从未打开过。
粮仓西北角,火光渐起。值守的金军慌忙取水扑救,但火势借着夜风,反而越烧越旺。
“快去禀报将军!粮仓走水了!”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几道黑影趁着救火的喧嚣,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出,消失在保州城错综复杂的街巷中。
同一时间,保州城东,契丹军驻地。
这里原是保州守军的营房,如今驻扎着耶律马五麾下的八千契丹兵。与女真大营的戒备森严不同,契丹军营中气氛压抑,隐隐透着不满。
中军帐内,耶律马五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下方是几名契丹将领。
“将军,今日发下来的口粮,又少了三成。”一名部将愤愤道,“女真营那边,口粮分毫未减!这摆明了是要饿死我们契丹人!”
另一将接口:“何止口粮!昨日攻城,死的都是我们契丹儿郎。女真兵躲在后面督战,稍有后退便砍杀。这仗,没法打了!”
耶律马五握紧拳头,骨节发白。自涿州之战后,他对完颜宗翰的猜忌与日俱增。前次粮仓被焚,完颜宗翰虽明面上说一视同仁,实则暗中克扣契丹、渤海士卒的口粮。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竟要契丹兵为先锋,去填梁山的刀山火海。
“将军,不如……”一名心腹压低声音,“不如我们……”
他做了个手势。
耶律马五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叛金?谈何容易。城外是数万女真精兵,城内还有渤海、汉儿军监视。一旦事败,八千契丹兵,连同家眷,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可若是不叛,照这样下去,契丹兵不是战死,就是饿死。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抓细作!抓细作!”
耶律马五一惊,提刀出帐。只见营中火把晃动,一队女真兵押着两个被捆缚的汉子,正往中军帐来。那两人衣衫褴褛,做百姓打扮,但眼神桀骜,显然不是寻常百姓。
“耶律将军。”领队的女真百夫长倨傲地拱手,“这二人在营外鬼鬼祟祟,被我们拿住。从他们身上搜出这个。”
他递上一块羊皮,上面以契丹文写着一行字:“女真欲屠契丹,速做决断。”
耶律马五脸色一变。
“这是诬陷!”被缚的其中一人嘶声喊道,“这羊皮不是我们的!是这些女真狗栽赃!”
“还敢狡辩!”女真百夫长一脚踹在那人胸口,“耶律将军,此二人必是梁山细作,意图挑拨离间。元帅有令,细作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说罢,不等耶律马五反应,手起刀落,两颗人头滚落,鲜血喷溅。
耶律马五和众契丹将领又惊又怒。这女真百夫长,竟敢在契丹军营中,未经主将许可,擅自杀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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