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七十二个时辰。在漫长的时间里不过弹指一瞬,但对于此刻南方丛林中的众人而言,每一息都如同在刀锋上行走,珍贵而沉重。
决定既下,再无犹豫。整个生门领域,或者说,这最后一片翠绿净土,立刻以最高效、也最悲壮的方式运转起来。
首要任务是救治伤者。
林晚的伤势最重也最特殊。古玉与生门生机强行吊住了她的命,但心脉与脏腑的创伤、精神力的透支、以及那湮灭能量残留的细微侵蚀,都需要时间与合适的环境来缓慢修复。她被安置在守护巨树最核心的一条气根形成的天然“树屋”内,这里生机最为浓郁,且能最大限度地隔绝外界干扰。阿武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用于精密能量引导和维生的便携装置全部用在她身上,配合墨渊以精纯剑气梳理她体内紊乱的能量脉络,再加上守林人送来的一些古老相传、对内外伤有奇效的草药膏剂,三管齐下。林晚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只是静静感受着身体的缓慢恢复,眼中那抹“镜心”的银光时隐时现,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内在的调整与适应。
玄臻、灰烬、山魈三人是北极之行的主力,他们的恢复更是重中之重。没有奢侈的休养,只有最野蛮、也最有效的“催愈”。
山魈的方法最直接。他拒绝了大部分药物,只是让守林人帮忙猎取了几头领域内新生的、未被污染的强壮野兽。生饮热血,吞食鲜肉,然后便赤着上身,盘坐在巨树裸露的、最粗壮的一条根须上。胸口的晶簇烙印散发出稳定的土黄色光芒,与巨树、与大地产生深沉共鸣。肉眼可见地,他身上的伤口,尤其是胸前那道最深的撕裂伤,肌肉纤维如同有了生命般缓缓蠕动、对接、生长。断裂的骨骼处传来细微的“喀嚓”声,那是骨质在快速重塑。他浑身热气蒸腾,气血澎湃如潮,虽然过程伴随着剧烈的麻痒和刺痛,但恢复速度确实惊人。只是,这种依靠自身强横体质和烙印之力强行催愈的方式,显然消耗的是他更本质的生命力,每次催愈后,他都会陷入短暂的深度疲惫,需要更长时间来补充消耗。
灰烬的恢复则安静而诡异。她寻了一处靠近巨树主干、但相对僻静的树洞,将自己封闭在内。洞内没有任何光亮,只有她周身偶尔流淌出的、时而幽蓝时而苍白的火焰微光。她没有服用任何药物,也没有进行传统意义上的调息。守林人按照她的要求,每日从巨树特定部位收集来几滴清晨凝结的、蕴含着纯净生机的“树泪”,送入洞中。除此之外,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在“倾听”体内火焰的声音,在“回忆”炎姬留下的那些破碎画面与力量轨迹。她的气息起伏不定,有时微弱如即将熄灭的烛火,有时却又会突然窜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灼热与冰冷混杂的波动。阿武曾试图用仪器探测,却发现她的能量读数极其混乱,仿佛有好几种不同性质的力量在她体内冲突、磨合、试图达成新的平衡。没人知道她具体在经历什么,但能感觉到,她每一次从树洞中走出(虽然次数极少),眼中的火焰似乎都沉淀了一分,颜色也更加难以界定。
玄臻的恢复则走的是中正平和的路线。他利用自己与净息碎片以及生门枢纽的深层联系,引导领域内相对温和的净化生机能量,缓慢滋养受损的经脉和脏腑。同时,他服用了阿武用剩余材料调配的、有助于稳定精神和补充元气的药剂。他的恢复速度不如山魈迅猛,也不像灰烬那样透着未知,但胜在扎实稳定,且在这个过程中,他对两块碎片的共鸣、对生门枢纽能量的微妙控制,似乎有了更进一步的体会。他时常会长时间地注视着那两块碎片,手指无意识地虚空勾画着林晚曾提及的、关于“能量牵引通道”的可能结构,在心中反复推演、模拟。
墨渊和阿武则肩负着双重任务。一方面,他们自身也需要恢复。墨渊的断臂被阿武用特制的金属支架和活性凝胶固定,配合剑气滋养,恢复速度不慢,但短期内这条手臂显然无法承受高强度的战斗。阿武的骨折同样需要时间。另一方面,他们更是整个营地稳定和防御重建的核心。
墨渊接过了防务总责。他首先清点了所有还能战斗的力量——包括伤势较轻的十余名守林战士,以及虽然重伤但经过简单处理、尚有一战之力的六七人。他将这些人混编,以三人为一小组,依托残存的胸墙、巨树根系的天然掩体、以及阿武紧急修复和增设的几处警戒机关,布置了一个立体的、可互相支援的防御网络。他亲自带着几个小组,在领域边缘进行了几次短促的巡逻和清理,将那些在上一波攻击中残留的、尚未被完全净化的黑暗物质和少数潜伏的扭曲生物彻底清除,巩固了领域边界。他的剑心通明在侦查和预警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任何细微的能量异常或恶意窥视都难以逃过他的感知。
阿武则成了“总工程师”和“后勤部长”。他拖着伤臂,指挥着守林人中手脚相对完好的妇孺和老弱,做着几件至关重要的事情:第一,收集和整理所有可用的物资——从战场上回收尚未完全损坏的武器,采集领域内新生的、具有轻微净化效果的植物制作简单的绷带和药剂,收集巨树自然脱落、却异常坚韧的枝叶和树皮,用来修补破损的掩体和制作简易工具。第二,他利用自己对能量和机械的理解,尝试“改造”生门领域。他并非要改变其根本,而是在领域能量自然流转的几个关键节点,设置了小型的“能量分流器”和“缓冲阵列”。这些装置的核心材料,是他拆解了部分已损坏的探测和防御装置,加上从巨树特定部位刮取的一些蕴含高浓度生机的树胶调制而成。用他的话说,这是在给生门领域这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安装“辅助支架”和“监控探头”,既能帮助领域更平稳地恢复能量,也能在领域能量被抽调进行“北极投送”时,提供一定的缓冲和预警,防止枢纽瞬间过载崩溃。第三,也是最耗费他心力的,就是根据林晚描述的北极意象碎片和玄臻他们讨论出的“共鸣牵引投送”构想,开始进行疯狂的计算和草图勾勒。他需要大致估算出生门枢纽在三天后可能恢复的能量阈值、两块碎片共鸣能达到的强度极限、构建临时能量通道所需的最小稳定结构、以及通道可能承受的压力和干扰模型……没有精确的数据,一切全靠理论推导和直觉估算,这让他本就因伤痛和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燃烧起来。
守林一族,则在悲恸与希望的交织中,开始了艰难的重建。他们在巨树下举行了简单而肃穆的仪式,将战死族人的遗体(能找到的)安葬在巨树根系环绕的净土中,让他们的身躯回归滋养这片土地。活着的人,则默默地清理战场,照料伤员,修补破损的树屋和栅栏。他们看向玄臻等人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复杂的忧虑。他们知道这些外来者即将奔赴更凶险的远方,也知道自己族群的命运,在可预见的未来,依然与这片土地、与这棵巨树紧紧绑定。大祭司青檀的牺牲,换来了喘息之机,但未来的路,依旧迷雾重重。几位族老在协助阿武和墨渊之余,也开始整理族内残存的古老传承,尤其是那些关于丛林生存、草药辨识、以及与自然能量沟通的零碎知识,他们希望将这些尽可能记录下来,或许将来,还能为幸存的后代留下一点火种。
时间,就在这紧张、忙碌、混合着伤痛与希望的气氛中,悄然流逝。
第一天,在疲惫的疗伤、初步的防御重整和物资搜集中过去。入夜,生门领域内相对安宁,只有远处黑暗中偶尔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响,提醒着危险并未远离。守夜战士们瞪大眼睛,不敢有丝毫松懈。
第二天,恢复工作进入关键期。林晚在昏睡中发出了痛苦的梦呓,似乎在与体内的残留侵蚀做最后的斗争,在墨渊和阿武的辅助下才重新稳定下来。山魈完成了第一次深度催愈,虽然累得几乎虚脱,但胸前伤口已愈合大半,只是新生的皮肉呈现一种不健康的淡红色,显然付出了代价。灰烬的树洞内,一整天都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时强时弱的能量波动透出,让人揪心。玄臻对碎片的感应更加清晰,他开始尝试进行极微小的能量引导实验,为之后的“投送”积累手感。阿武的计算有了初步轮廓,但结果显示,成功构建稳定通道的概率,依然低得令人绝望。墨渊加固了防线,并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演练,让守林战士熟悉新的防御体系和互相配合。
第三天,黎明到来时,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这是最后一天。所有的准备,所有的恢复,都将在今日达到顶点,或走向终结。
上午,林晚终于从长时间的昏睡中苏醒。她的眼神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但清明了许多,胸口伤势被新生组织覆盖,不再有黑气渗出。她坚持要起身,在阿武的搀扶下,来到了巨树主干前,亲手触摸了那两块碎片,闭目感应了片刻。当她睁开眼睛时,对玄臻点了点头:“共鸣很稳定,比我想象的好。枢纽的能量……也在缓慢回升。”
中午,灰烬走出了树洞。她的外表看起来变化不大,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瞳孔深处,幽蓝与苍白的火焰似乎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平衡,不再剧烈冲突,而是如同太极般缓缓流转,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与……危险感。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正在调试最后一个能量分流器的阿武身边,伸出了手。幽蓝与苍白交织的火焰从她指尖渗出,精准地注入阿武指定的几个能量节点。那些原本只是被动运转的分流器,瞬间像是被注入了灵魂,运转效率明显提升,结构也更加稳定。阿武惊讶地看着她,灰烬只是淡淡地说:“这样……能多撑一会儿。”
下午,山魈完成了最后一次催愈。他**的上身,新伤旧疤交错,但肌肉贲张,气血旺盛,眼中精光四射,状态恢复到了巅峰时的七八成。他挥舞了一下重新变得有力的手臂,咧嘴笑道:“够用了!老子现在能一拳捶死三个之前的黑疙瘩!”
玄臻、墨渊、阿武的状态也调整到了目前所能达到的最佳。虽然伤势未愈,力量也未完全恢复,但至少都有了基本的自保和战斗能力。
阿武最终的计算结果也出来了。他将一张画满复杂能量回路和算式的兽皮摊在众人面前,声音干涩:“理论模型……勉强成立。但基于最乐观的估计,能量通道的稳定窗口期……不会超过三十息。三十息内,你们必须完成‘投送’,并且通道会承受巨大压力,随时可能崩溃。而且,由于北极枢纽被严重污染,坐标必然存在偏差,落点……无法精确控制,可能直接出现在敌人包围中,也可能掉进冰缝或能量乱流。”
三十息。无法控制的落点。
这几乎是将“九死一生”写在了脸上。
但没有人退缩。
“三十息,够了。”玄臻沉声道。
“落点差些也无妨,打进去便是。”山魈摩拳擦掌。
灰烬只是静静擦拭着一把用巨树枝干临时削制的、顶端镶嵌了一小块幽蓝晶体的短矛。
林晚看着他们,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说:“小心。”
墨渊拍了拍玄臻的肩膀:“这里,交给我们。”
阿武红着眼睛,将几个连夜赶制出来的、仅有指节大小的金属片塞进玄臻、灰烬、山魈手中:“这是最后的‘共鸣信标’,如果……如果你们在那边,还能启动碎片共鸣,或许……能提供极短暂的定位或通讯。但能量微弱,可能只有一次机会,也可能完全没用。”
夕阳的余晖,将巨树和众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最后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生门领域的能量在阿武装置的辅助下,正缓缓向着巨树核心汇聚,两块碎片的光芒也随之越来越亮,共鸣的嗡鸣声清晰可闻。
玄臻、灰烬、山魈站在巨树前指定的“投送”位置,三人呈三角站立。
墨渊、阿武、林晚,以及所有能站起来的守林人,退到远处,紧张地注视着。
“开始吧。”玄臻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抬起,虚按向身前的两块碎片。灰烬和山魈也将手按在碎片之上,将自身调整到最佳状态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与玄臻的力量汇合,共同引导、放大那共鸣!
轰——!
两块碎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银光!光芒冲天而起,在空中交汇,形成一道粗大的、不断旋转的银色光柱!光柱的顶端,仿佛刺破了生门领域的边界,探入了冥冥之中的能量网络!
整个生门领域剧烈震颤起来,刚刚恢复些许的绿光疯狂闪烁、明灭!阿武设置的缓冲装置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几个节点甚至冒出了青烟!
“稳住!”玄臻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全力维持着共鸣的稳定,同时将共鸣的“意念”,如同一支无形的箭矢,沿着那银色光柱,朝着北方,朝着北极枢纽那块碎片隐约存在的方位,狠狠“投射”而去!
这不是能量攻击,而是一种强烈的、寻求连接与牵引的“呼唤”!
遥远的北极,冰封的深渊之下。
那座布满裂痕的冰莲建筑核心,那块深嵌在冰晶平台中、同样布满裂纹的星轨碎片,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色涟漪,穿透了重重污染与冰封,与南方投射而来的“呼唤”,产生了刹那间的接触!
就是现在!
玄臻眼中精光爆射,双手猛地向下一压!
“通道——开!”
银色光柱剧烈旋转,中心部位,空间开始扭曲、拉伸,仿佛被无形之手撕开了一条极不稳定的、闪烁着危险电光的幽暗通道!通道的另一端,景象模糊扭曲,只能看到无尽的寒风与冰雪的虚影,以及隐约的、令人心悸的黑暗轮廓!
“走!”玄臻厉喝,率先一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幽暗扭曲的通道!
灰烬和山魈紧随其后,身影瞬间被通道的黑暗吞没!
就在三人身影消失的刹那,那幽暗通道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猛地向内坍缩、闭合!
银色的光柱也随之溃散。
两块碎片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生门领域剧烈震动了一下,边缘的绿光大片大片地熄灭,整个领域的范围瞬间缩小了三分之一!巨树也发出一阵低沉的、仿佛痛苦的呻吟,枝叶无风自动。
“成功了……吗?”阿武喃喃道,脸色苍白地看着通道消失的地方。
没有人能回答。
遥远的北方,跨越了万水千山。
极地的暴风雪中,一点细微的空间扭曲闪过。
三道狼狈的身影,如同被巨力抛出,从半空中狠狠摔落在一片坚硬、冰冷、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冰原之上!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来,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黑暗与冰寒混杂的气息。
玄臻挣扎着爬起身,甩掉头上的冰雪,第一时间看向身旁。灰烬和山魈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三人身上都带着空间穿越带来的不适与轻微割伤,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他们迅速环顾四周。
目之所及,是白茫茫一片,狂风卷着雪沫,能见度极低。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令人窒息。脚下是万载不化的坚冰,冰层深处,似乎有幽蓝的光芒微弱地流动。
而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冰层陡然断裂,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边缘狰狞的冰渊裂谷。
裂谷对面,更远处,一座模糊的、如同倒扣莲花般的、晶莹剔透的宏伟建筑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建筑表面,无数漆黑的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清晰可见。
他们,到了。
北极。
危机四伏的封印之地。
而在他们摔落的冰原四周,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突然出现的空间波动和活人气息所惊动。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冰冷的、浑浊的红色光点,在风雪中,一点一点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