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三名司吏捧着厚厚的册簿,鱼贯而入。
一人负责兵员,一人负责粮草,一人负责军械。
“禀先锋、副先锋,”兵员司吏是个干瘦老头,翻开册簿,声音平板无波,“兵部行文,拨付前锋军额如下:步军五千,马军一千,弓弩手一千,辎重辅兵一千,共计八千员额。此为兵部勘合之数。”
“八千?”卢俊义眉头微皱,这个数字比他预想的要少。
辽军动辄数万铁骑,八千兵马作为先锋,实在有些单薄。
“员额已足?皆是能战之兵?”卢俊义问道。
老吏眼皮都未抬一下:“回先锋,员额已按文书拨付。至于是否能战……京师禁军抽调五成,其余来自京畿诸路厢军。禁军操练尚可,厢军……呵呵,大人届时一看便知。”
话语中带着一丝讥诮和无奈。
卢俊义与关胜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
禁军虽名头响亮,但承平日久,战力堪忧;厢军更是等同于杂役。
这八千人的“水分”,恐怕不小。
“粮草几何?”关胜沉声问道,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凝重。
粮草司吏是个胖胖的中年人,擦着汗回道:“按制,拨付粮秣可供八千人马一月之用。现已入库八成,余下两成,需三日后方能调拨齐备。”
“一月之粮?”卢俊义声音提高了几分,“我军深入北疆,转运困难,一月之粮如何够用?后续粮草何时能至?”
“这个……后续粮草需视战况由枢密院及三司统筹调拨,下官……下官不知。”胖吏汗出得更多了。
关胜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只给一月存粮,后续尚无定数,此乃兵家大忌!
“军械呢?”卢俊义压着火气,看向最后那名军械司吏。
军械司吏倒是回答得干脆,却更让人心凉:“制式步弓一千二百张,箭矢五万支;神臂弩三百具,弩箭两万支;刀枪盾牌按额配发,甲胄……铁甲仅有八百副,皮甲三千副,余者皆为棉甲。攻城器械、车马等,需大人另行呈文申请。”
清单报完,廨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八千员额可能掺水的兵力,仅够一月后续无着的粮草,严重不足尤其是缺乏护甲和远程火力的军械……
这就是他们即将带领去面对凶残辽军铁骑的全部家当!
一股冰冷的现实感狠狠冲刷着卢俊义方才因胜利而产生的热血与激情。
他终于真切地体会到,挂帅出征,远非擂台上一决高下那么简单。
这背后的牵扯、掣肘、算计,复杂得超乎想象。
“岂有此理!”卢俊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枚先锋印信都跳了一下。
他年轻气盛,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辽军压境,国难当头,就给我等这些老弱残兵、破铜烂铁?如何对敌?那些公卿大夫,莫非以为打仗是儿戏吗?”
他胸脯剧烈起伏,虎目圆睁,看向那三名司吏:“我要见兵部尚书!见枢密使!”
三名司吏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言语。
“卢先锋。”关胜的声音响起,沉稳依旧,却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
他上前一步,对那三名司吏道,“有劳三位,先将详细册簿留下。我等需仔细核验。你们先下去吧。”
三名司吏如蒙大赦,连忙放下册簿,躬身退了出去。
“关兄!”卢俊义不解地看向关胜,语气仍带着愤懑,“他们这分明是敷衍了事!我等岂能坐视?”
关胜走到门口,确认无人窥听,这才掩上房门,转身看向卢俊义,丹凤眼中闪烁着洞悉世事的光芒:“卢先锋,你道他们不知情吗?他们比你我更清楚。然则,为何如此?”
他低声道:“京师重地,需重兵防护,能抽调出八千员额已属不易,其中必有各方势力博弈妥协。粮草军械,更是牵涉国库盈亏、各方利益。有人或许希望我们赢,但也有人,未必乐见我们轻易成功,甚至……可能盼着我们出些纰漏。此时去闹,非但无济于事,反落人口实,授人以柄。骂我等年少气盛,不知体谅朝廷难处,徒逞匹夫之勇。”
卢俊义并非愚钝之人,只是缺乏官场经验,经关胜这一点拨,顿时恍然。
想起擂台旁观礼台上那些表情各异的重臣,想起师父所说的朝堂暗流,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原来真正的敌人,不仅仅在遥远的北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眼神逐渐变得冷静而锐利:“关兄之意是……有人掣肘?”
“未必是直接掣肘,但资源倾斜有限,流程繁琐缓慢,皆是常态。”关胜走到案前,翻看着那些冰冷的册簿,“为将者,非但要能战场杀敌,更需懂得在既定规则内,最大限度整合资源,完成任务。抱怨无益,唯有面对现实,因地制宜。”
卢俊义沉默片刻,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他走到案后,再次拿起那枚先锋印信,这一次,感觉它更加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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