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被凝固的寒冰填满,沉重得让人窒息。唯有赵文渊瘫在金砖地面上,那绝望而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败的风箱般拉扯作响,混合着皇帝手指无意识敲击御案的沉闷声响,一下下、一声声,精准地敲在每一位官员的心上,带着无形的威压,让人心头发紧,不敢有丝毫异动。
殿外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入殿内,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却照不进这满殿的凝重与冰冷。文武百官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生怕自己的一丝动静,便会引火烧身,成为皇帝震怒之下的牺牲品。朝服的衣料摩擦声微不可闻,唯有腰间的玉带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很快便被这死寂吞噬。
皇帝霍衍的目光如同实质化的利刃,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与帝王独有的审视,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文渊。那目光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掠过他汗湿的鬓发,停留在他不停颤抖的肩头,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随后,他的视线又转向队列中脸色惨白、身形微僵的太子霍明瑾,眼神复杂难辨,有失望,有审视,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御案上那些记录着触目惊心罪证的纸张上,那些工整的字迹,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最刺眼的尖刀,狠狠剜着他的心神。
“好……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赵文渊!”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砰”的一声巨响,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震得御案上的九龙镇纸嗡嗡作响,砚台中的墨汁溅出,在明黄的圣旨绢帛上晕开点点黑斑。他霍然起身,明黄色的龙袍随着动作展开,如同张开的天幕,带着磅礴的气势,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贪墨军饷,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草菅人命!” 皇帝的声音如同滚雷,一句比一句沉重,一句比一句愤怒,“尔可知北境将士正在冰天雪地中为国戍边?!朔风如刀,飞雪似剑,他们餐风饮露,浴血奋战,守护的是大靖的河山,是朕的子民!尔可知这些被你们层层盘剥的军需,关系着多少将士的性命?!”
他的手指紧紧攥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中充满了痛心与震怒:“上等军粮被换成陈年霉米,足以抵御严寒的棉甲被偷工减料,锋利的兵刃被掺杂废铁!将士们空着肚子,穿着单薄的衣衫,握着劣质的武器,与凶残的敌寇厮杀!而你们,却在京城醉生梦死,挥霍着他们的血汗!尔等行径,与通敌卖国何异?!与祸国殃民的奸贼何异?!”
庞大的帝王威压如同泰山压顶,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所有官员无不噤若寒蝉,纷纷垂首躬身,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不敢与皇帝那震怒的目光有丝毫触碰。有的人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身前的金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有的人双腿微微发颤,若不是强撑着,几乎要跪倒在地。这便是帝王之怒,足以让山河变色,让百官战栗。
“来人!” 皇帝厉声喝道,声音刺破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革去赵文渊所有官职,剥去官服,打入天牢!交由三司会审,彻查其所有党羽,无论涉及到谁,一律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即刻查抄赵府,清点所有家产,尽数充公,用以弥补北境军饷的亏空!”
“陛下!陛下饶命啊!” 赵文渊听闻旨意,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绝望的惨白。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皇帝的龙袍,却被侍卫死死按住。“臣一时糊涂!臣再也不敢了!求陛下看在臣多年效命的份上,饶臣一条狗命!太子殿下,求您为臣求求情啊!”
他转头看向太子霍明瑾,眼中满是哀求与希冀,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太子此刻自身难保,哪里敢与他有丝毫牵扯,只能硬生生移开目光,脸色愈发难看。
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上前,架起瘫软无力的赵文渊,不顾他的挣扎与求饶,拖着他便向殿外走去。赵文渊的哭喊求饶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无尽的绝望,渐渐消失在殿外长长的回廊尽头,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绝望气息,萦绕不散。
处置完赵文渊,大殿内的气氛依旧凝滞得让人窒息。皇帝霍衍冰冷的目光,如同寒冬的暴雪,再次转向太子霍明瑾。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的心思看穿,让太子心头一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后背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蟒袍。
他知道,父皇此刻定然对他心存不满,赵文渊是他的人,如今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若此时应对不当,轻则失去父皇的信任,重则可能动摇储君之位。
太子不敢有片刻迟疑,立刻快步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显示出他此刻的急切与惶恐。“父皇!儿臣……儿臣御下不严,识人不清,竟未察觉赵文渊此等狼子野心,纵容他为非作歹,致使朝廷蒙受巨大损失,让边关将士寒心,让父皇忧心!儿臣有罪!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他姿态放得极低,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地面,将所有责任都揽到“御下不严”“识人不清”上,既表达了认罪的态度,又巧妙地与赵文渊的罪行划清了界限,没有承认自己参与其中。这是目前最稳妥、最能保全自身的说法。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心中清楚,赵文渊作为太子的亲信,多年来一直为太子奔走,太子说对他的罪行一无所知,显然是托词。但太子是他立了多年的储君,是朝堂权力平衡的关键。他需要太子来制衡日益强势的霍云庭,若是严惩太子,甚至废黜其储君之位,朝堂必将陷入混乱,这并非他所愿。
但太子此次纵容属下贪墨军饷,动摇国本,确实触及了他的底线,若是不加以处罚,不足以平民愤,也无法给霍云庭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帝王的权衡之术在他心中飞速运转,一边是储君的安危与朝堂的稳定,一边是律法的公正与民心的向背。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百官垂首侍立,大气不敢喘,目光偷偷地在皇帝与太子之间游离,心中暗自猜测着太子的最终命运。霍云庭立于武将之首,面色依旧冷峻,眼神沉静如深潭,仿佛早已看透了皇帝的心思,对这沉默的等待并不意外。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冷意:“太子霍明瑾,御下不严,失察之罪难逃!念在你平日尚有辅政之功,且主动认罪,朕从轻发落!”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即日起,罚俸一年,收回东宫部分特权!于东宫闭门思过半月,静思己过,反省得失!望你日后能擦亮眼睛,明辨忠奸,亲贤臣,远小人,不要再让朕失望!”
这个处罚,对于一国储君而言,无疑是不痛不痒。罚俸一年,对富可敌国的东宫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闭门思过半月,更像是一种暂时的保护性禁足,让太子避开当前的风口浪尖,免受进一步的牵连。皇帝用这样一个轻飘飘的处罚,既给了霍云庭一个交代,又保全了太子,维持了朝堂的权力平衡。
“儿臣……领旨谢恩!谢父皇宽宏大量!” 太子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以此表达自己的感激与敬畏。起身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的湿冷,但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与不甘。
一场足以掀翻朝堂的巨大风波,似乎就此暂时平息。
赵文渊作为太子党的核心人物,成了这场权力斗争中的弃子,被无情抛出,以平息帝王之怒和朝野非议;太子霍明瑾虽然伤筋动骨,失去了重要的臂膀和经济来源,却保住了储君之位,未动根本。皇帝用最小的代价,维持了他最看重的权力平衡,既敲打了太子,又没有让霍云庭一家独大,朝堂的格局依旧稳固。
霍云庭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深知皇兄的权衡之术,也明白想要一蹴而就扳倒太子,绝非易事。他今日的目的已经圆满达成——重创太子党羽,斩断太子的左膀右臂,并且拿到了彻查此案的权力。三司会审由他暗中支持的官员主导,他有的是办法在会审过程中继续深挖,一步步牵扯出更多太子党的罪证,让太子难以翻身。
他的目光扫过太子那如释重负的侧脸,又看向御案上的罪证,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赵文渊的倒台,只是一个开始,他与太子之间的较量,才刚刚进入白热化的阶段。接下来,他还要利用这个机会,进一步追查“幽冥司”的线索,揭开苏婉婉父母失踪的真相。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悠扬而沉闷的退朝钟声,“咚——咚——咚——” 钟声回荡在皇宫的上空,宣告着今日的朝会正式结束。
百官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退出金銮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色,心思各异。太子党的官员垂头丧气,忧心忡忡,生怕被赵文渊的案子牵连;中立派的官员暗自庆幸,既为除去赵文渊这一蛀虫而欣慰,又对未来的朝堂局势充满了担忧;而霍云庭一派的官员,则面露喜色,感受到了夙王势力的日益壮大,心中充满了期待。
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今日的金銮殿风波,并非结束,而是一场更激烈、更隐秘的权力斗争的开始。太子断臂求生,虽然暂时保全了自身,但若不能尽快重整旗鼓,弥补损失,未来的处境必将愈发艰难。而赵文渊被处置所埋下的仇恨种子,已然深种在太子心中,他与霍云庭之间的矛盾,只会愈发尖锐,不可调和。
经此一役,夙王霍云庭的威望与权势,无疑将更上一层楼。他不仅成功打击了太子党,赢得了朝野上下的赞誉,更向皇帝和百官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与决心。未来的朝堂,必将是他与太子交锋的主战场,而这场交锋的结果,终将决定大靖王朝的未来走向。
太子霍明瑾在侍卫的搀扶下,缓缓走出金銮殿。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却难掩一丝狼狈。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与不甘。赵文渊的仇,他记下了;霍云庭的账,他迟早要算!今日的退让,不过是权宜之计,待他重整旗鼓,必将让霍云庭付出代价!
霍云庭跟在百官之后,从容地走出金銮殿。晨光洒在他的身上,玄色朝服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面容依旧冷峻如冰。他抬头望向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心中却清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一步步朝着宫外走去。接下来的路,任重而道远,但他已然做好了准备,无论前方有多少荆棘与阻碍,他都将勇往直前,直至达成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