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重归寂静,连灰尘飘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方才赵文渊等人留下的酒气与焦躁气息尚未散尽,混杂着纸张的陈旧味,在封闭的空间里弥漫,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闷。苏婉婉趴在横梁上,冰凉的木梁依旧贴着背脊,带来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然而,这份寂静不过是表象。书房之外,搜查的呵斥声、护卫的脚步声、丫鬟仆妇的哭泣声、器物被翻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如同煮沸的开水,喧嚣不止,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赵文渊显然是动了真怒,那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厉,透过层层墙壁,清晰地传递过来。他要找的“闯入者”就在这书房之内,可他却带着人转向了别处,这份诡异的举动,更让苏婉婉心中警铃大作。
她知道,自己绝不能一直躲在这横梁之上。天一亮,光线充足,搜查的人必然会更加细致,横梁这处看似隐蔽的地方,迟早会被发现;更何况,赵文渊的搜查范围随时可能再次缩小,若等到他反应过来,派兵将书房团团围住,插翅也难飞。必须趁着现在外面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盘查下人、搜查院落上,想办法混出去,回到自己人身边。
苏婉婉缓缓挪动僵硬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探头,透过横梁与屋顶之间的缝隙,再次望向窗外。院子里火把晃动,人影幢幢,橘红色的火光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扭曲、重叠。一队队身着玄色劲装的护卫,手持利刃,面色冷峻地来回巡视,对每一个遇到的下人都进行着粗暴的盘问。有的丫鬟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有的仆妇试图辩解,却被护卫厉声呵斥,推搡着赶到一旁集中看管。整个院落乱成一团,却又透着一种被武力掌控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混乱,既是危机,也是生机。苏婉婉的大脑飞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在无数个可能的脱身方案中筛选、权衡。硬闯绝无可能,伪装成护卫?她的身形与气质与那些常年习武的护卫相差甚远,极易暴露;寻找其他密道?时间紧迫,她根本不熟悉这座宅院的布局,盲目寻找只会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一个大胆的计划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瞬间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双手紧紧抓住横梁边缘,身体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悄无声息地向下滑落。脚尖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狸猫般轻盈。长时间趴在横梁上,让她的四肢有些僵硬麻木,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缓解着酸痛,同时警惕地扫视着书房内外,确保没有任何异常。
随后,她快步走到窗边,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手指轻轻拨开窗纸一角,形成一道细小的缝隙,目光透过缝隙,密切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她的眼神锐利如鹰,在晃动的人影中快速穿梭,寻找着最合适的目标。
很快,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不远处的回廊下,一个穿着绿色比甲、青色外裙的丫鬟,正被两名护卫拦在原地盘问。那丫鬟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瘦小,梳着简单的双髻,脸上满是惊恐,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浑身瑟瑟发抖,如同风中残烛。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大规模搜查,已经把她吓得魂不守舍。
就是她了!
苏婉婉心中一喜,目光紧紧锁定这个丫鬟。这个丫鬟身形与她相近,衣着普通,看起来毫无背景,正是最适合的伪装对象。而且,她此刻极度恐慌,反应迟钝,即便被制服,也不容易引起他人怀疑。
苏婉婉快速估算着距离和时机,心中默默倒计时。她从发髻中取出那对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的珍珠耳坠——这是她穿越而来后,利用原主的首饰改造的防身之物。她指尖用力,旋开其中一颗珍珠的外壳,露出里面一个极小的凹槽,凹槽中盛放着少量无色无味的迷药。这迷药是她根据前世的配方,结合这个世界的药材调制而成,药效迅猛,只需吸入少量,便能让人瞬间昏迷,且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堪称脱身的利器。
她小心翼翼地将迷药倒在指尖,粉末细腻,几乎看不见踪影,也没有任何气味。做完这一切,她再次透过窗纸缝隙观察,只见那丫鬟被护卫盘问了几句,或许是实在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护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她驱赶离开。
那丫鬟如蒙大赦,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却依旧惊魂未定。她不敢停留,惊慌失措地朝着书房侧面、靠近苏婉婉所在窗户的回廊跑来,似乎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避开这场无妄之灾。
就是现在!
苏婉婉眼神一凝,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指尖微微一弹!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药粉,借着窗外吹过的微风,如同鬼魅般飘散,精准无误地没入了那丫鬟的口鼻之中。
药效发作得极快。那丫鬟的身体猛地一软,原本就涣散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空洞,脚步踉跄了一下,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向前直直栽倒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苏婉婉如同鬼魅般从窗户缝隙中滑出,动作快如闪电,在那丫鬟身体即将落地的瞬间,一把扶住了她的腰肢,避免了发出碰撞声。她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半扶半拖,将丫鬟带到了窗下的阴影里——那里正好被回廊的柱子挡住,火把的光芒照不到,是一个绝佳的隐蔽角落。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苏婉婉不敢耽搁,立刻动手换装。她先快速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湖蓝色的锦裙——这是原主的衣物,质地精良,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样,在一众下人中间太过显眼。随后,她将昏迷丫鬟身上的绿色比甲和青色外裙麻利地扒下来,动作迅速却不粗暴,避免损坏衣物。她将丫鬟的衣服快速套在自己身上,比甲的尺寸略小一些,但勉强能够合身。接着,她把自己的湖蓝色锦裙给昏迷的丫鬟穿上,又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裙摆,让其看起来自然。
做完这些,她抬手将自己的发髻打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她又从丫鬟头上取下一根普通的银簪,这银簪样式简单,没有任何装饰,是府中下人大都佩戴的款式。她用银簪将长发随意挽了个丫鬟常见的双髻,发髻有些松散,更显得几分慌乱无措,符合此刻的情境。
最后,她将昏迷的丫鬟扶到回廊的一根柱子旁,让她背对着外面的通道,身体微微倚靠在柱子上,头歪向一边,双目紧闭,看起来就像是因为过度惊吓而晕了过去,丝毫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整个换装和处理现场的过程,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苏婉婉的动作快、准、稳,每一个步骤都经过了精准的计算,展现出了顶尖特种兵的超强执行力和应变能力。
做完这一切,苏婉婉深吸一口气,抬手用沾了地上灰尘的手背,在自己脸上随意抹了几把,让原本白皙的脸颊变得脏兮兮的,容貌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她又刻意让自己的身体微微发抖,肩膀紧绷,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不安,完全模仿着刚才那个丫鬟的神态,将自己彻底融入“受惊下人”的角色之中。
她压下所有情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冷静,再冷静,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随后,她从阴影处跑了出来,脚步踉跄,看起来慌不择路。此时,恰好有一队护卫驱赶着十几个丫鬟仆妇,朝着前院集中看管的地方走去。苏婉婉看准时机,脚下一拐,顺势混入了这支队伍的末尾。
她低着头,紧跟在前面一个老仆妇的身后,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周围的丫鬟仆妇们一个个都面带惊慌,低声啜泣着,互相推搡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突然加入的“同伴”。
队伍行至中途,又有两名护卫上前,粗暴地挨个检查。他们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和衣着,眼神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苏婉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但她依旧保持着慌乱的神态,头埋得更低,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一名护卫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苏婉婉的心瞬间悬了起来,指尖下意识地绷紧,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然而,那护卫只是看了看她身上普通的丫鬟服饰,又看了看她脏兮兮的脸和慌乱的神情,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或许是这样的受惊丫鬟太多了,他也懒得仔细盘问,只是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呵斥道:“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
苏婉婉顺势踉跄了一下,低着头,不敢说话,加快脚步跟上队伍,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稍稍落下。
队伍一路向前院走去,沿途不断有被驱赶过来的下人加入,队伍越来越长。苏婉婉始终保持着低调,混在人群中,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不引人注目。她能听到周围人的低声议论,有的猜测是府中进了刺客,有的担心自己会被当成同谋,还有的在抱怨这场无妄之灾,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更增添了混乱的氛围。
终于,队伍抵达了前院的开阔地带。这里已经聚集了上百名下人,被护卫们围成一个圈,严密看管着。火把的光芒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惶恐与不安。
苏婉婉混在人群中,缓缓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视,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只见四哥苏子画正站在人群外围,一身月白长衫,虽略显凌乱,却依旧难掩其风流倜傥的气质。他眉头紧蹙,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正在与赵府的管家激烈地交涉着什么。
“管家大人,”苏子画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不过是一场误会,何必将府中下人如此苛待?我妹妹身子不适,还需丫鬟伺候,能否先将我的人放回?”
赵府管家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语气却十分强硬:“苏公子见谅,这是我家大人的命令,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如今府中可能混入了刺客,为了所有人的安全,必须仔细盘查清楚,还请苏公子耐心等候。”
“刺客?”苏子画冷笑一声,“赵大人宴请宾客,府中防卫如此严密,怎会突然闯入刺客?依我看,怕是赵大人自己疑神疑鬼,惊扰了宾客,还累及下人吧?”
两人僵持不下,周围的护卫们也都面色警惕地盯着,气氛十分紧张。
看到苏子画的那一刻,苏婉婉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涌上心头。她成功了!她从那密不透风的搜查中逃了出来,暂时安全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依旧保持着慌乱的神态,慢慢向人群边缘移动,试图靠近苏子画。她知道,只要能走到四哥身边,借助他的身份和势力,她就能彻底摆脱这场危机。
然而,就在她快要靠近人群边缘时,一名护卫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厉声呵斥道:“站在那里不许动!谁让你乱走的?”
苏婉婉心中一紧,立刻停下脚步,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低下头,装作害怕的样子。
这声呵斥也引起了苏子画的注意。他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苏婉婉身上。起初,他并未认出这个脏兮兮、穿着丫鬟服饰的人是谁,但当他看到苏婉婉眼中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求助的眼神时,他的眉头微微一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苏子画的反应极快,他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焦急,转而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对着那名护卫说道:“这是我的丫鬟,刚才受惊跑丢了,怎么?我找自己的人,也不行吗?”
那名护卫愣了一下,看向管家。管家皱了皱眉,打量了苏婉婉几眼,又看了看苏子画,心中有些犹豫。苏子画是护国公府的四公子,身份尊贵,赵大人也得给几分薄面,若是真得罪了他,也不好交代。
“苏公子,这……”管家有些为难。
“怎么?”苏子画的语气冷了下来,“难道赵大人连我护国公府的人,也要强行扣留盘查?还是说,赵大人怀疑我的丫鬟是刺客?”
这话一出,管家的脸色顿时变了变。他可不敢承担这个罪名,连忙笑道:“苏公子说笑了,在下不敢。既然是苏公子的人,自然可以带走。”
说完,他对着那名护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行。
苏婉婉心中一喜,连忙低着头,快步走到苏子画身边,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低声道:“公子,奴婢……奴婢吓坏了。”
苏子画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对着管家冷哼一声,便带着苏婉婉转身离开。他将苏婉婉护在身后,脚步沉稳地穿过护卫的防线,朝着府外走去。
直到走出赵府的大门,坐上早已等候在外的马车,苏子画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苏婉婉,语气中带着焦急与关切:“婉婉,你怎么样?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苏婉婉这才卸下所有伪装,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灰尘,露出了原本的容貌。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四哥,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马车缓缓驶动,离开了赵府的范围。苏婉婉靠在车厢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这场惊心动魄的潜入与逃脱,终于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然而,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怀中的临摹纸还带着体温,上面记录的罪证与线索,如同沉甸甸的责任,压在她的心头。赵文渊的狠厉、太子党的阴谋、父母失踪的真相、神秘的“幽冥司”……这一切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
但她并不畏惧。有兄长们的支持,有自己的智慧与勇气,还有那片奇异空间带来的底气,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撕破这张网,揭开所有的真相,让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朝着护国公府的方向驶去。苏婉婉闭上双眼,开始梳理着今晚的收获与线索,心中的计划也在一点点完善。这场与太子党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