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暖阁内的气氛被琥珀色的酒液与流光的珍玩烘得愈发炽烈。先前还带着几分拘谨的宾客,此刻多了几分醉意,谈笑声也拔高了些许,连丝竹声都似染上了酒意,曲调愈发靡丽。烛火跳跃着,将众人脸上的醺红映得愈发明显,玉盘里的佳肴虽已微凉,却丝毫不减这场盛宴的热闹。
赵文渊显然对眼下的氛围极为满意,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目光扫过全场,带着几分自得的笑意:“今日承蒙诸位赏光,赵某无以为敬,便取几件压箱底的玩意儿,与诸位同赏。” 话音落,他对身侧的贴身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快步走向暖阁后侧的角门,脚步轻快却不失稳妥 —— 显然是常做此事的老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小厮便领着两名青衣下人回来,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铺着深紫色绒布的托盘,托盘边缘镶着细细的银边,连下人走路的姿势都刻意放轻,仿佛托着的不是古玩,而是稀世珍宝。宾客们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连原本闲聊的几人都停了话头,伸长了脖子张望。
“这第一件,是前朝的和田玉璧。” 赵文渊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托盘里捧起一块玉璧。那玉璧约莫巴掌大小,通体乳白,泛着温润的光泽,玉面上雕着繁复的云纹,纹路流畅自然,边缘打磨得光滑如玉,放在灯光下,竟能看到淡淡的光晕流转。“此璧是我三年前从江南一位老藏家手中求得,据说曾是宫中贡品,历经百年,玉性依旧,诸位不妨传阅品鉴。”
他将玉璧递给身边的官员,那官员双手接过,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口中连连赞叹:“好玉!好玉!这温润感,绝非寻常和田玉能比,赵大人好眼力!” 宾客们依次传阅,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惊叹之色,指尖抚过玉璧时,动作都带着几分敬畏 —— 这般品相的前朝古玉,在京中也是少见的珍品。
紧接着,赵文渊又从另一个托盘里取出一套官窑瓷器。那瓷器是天青色,釉色均匀,釉面光滑如镜,盏身上印着细碎的冰裂纹,像是冬日湖面结冰的纹路,透着几分雅致。“这是北宋的汝窑盏,一套三件,完好无损。” 赵文渊拿起一只茶盏,对着灯光晃了晃,“诸位看这釉色,‘雨过天青云破处’,说的便是这般意境。”
懂行的宾客顿时沸腾起来,一位白发老者上前,戴着老花镜,捧着茶盏看了许久,声音都带着颤抖:“真是汝窑!这冰裂纹的走向,这釉色的质感,绝无仅有!赵大人能收藏如此珍品,实在令人佩服!” 赞叹声此起彼伏,暖阁内的气氛达到了顶峰,连原本对古玩不甚感兴趣的贵妇们,也凑上前看热闹,眼中满是艳羡。
苏婉婉依旧端坐在角落的位置,像一抹安静的影子。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茶杯上,杯壁的余温透过指尖传来,恰好能让她保持清醒。眼帘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看似完全沉浸在满室的风雅与奢华中,连目光都跟着宾客们落在那些珍玩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感知早已如张开的雷达,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捕捉着场内每一丝微妙的变化 —— 赵文渊递出玉璧时指尖的停顿,某位官员接过瓷器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还有…… 柳姨娘那几乎要藏不住的怨怼。
借着举杯啜饮的间隙,苏婉婉的目光如同受惊的蝶,飞快地掠过赵文渊身侧,精准地落在了那位柳姨娘身上。
柳姨娘穿着一身桃红色百蝶穿花锦裙,裙摆上绣着的蝴蝶栩栩如生,像是要从裙面上飞出来。她身姿婀娜,腰肢纤细,身上戴着赤金镶红宝石的首饰,珠光宝气,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容貌确实艳丽,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此刻却没了往日的娇媚,反而透着几分幽怨与焦躁。
她端着酒杯,却没怎么喝,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丝帕 —— 那丝帕是天蓝色的,绣着并蒂莲,此刻却被她绞得变了形,边角都有些起皱。她的目光像带着钩子,频频投向赵文渊,每次看过去时,眼中都带着几分期待,可当看到赵文渊正与那位江南来的丝绸富商相谈甚欢,连余光都没分给她时,期待便会瞬间转为怨怼,眉头也会下意识地蹙起。
苏婉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根据玄影的情报,这位柳姨娘是赵文渊去年纳的妾,因容貌出众,又颇会讨好人,深得赵文渊宠爱,在府中颇为跋扈。性子骄纵善妒,最见不得赵文渊对旁人好,哪怕是对生意上的伙伴热络,也会让她心生不满。
此刻,赵文渊为了拉拢那位钱姓富商,又是递酒又是谈笑,言语间满是热络,几乎将身边的柳姨娘视若无物。柳姨娘站在一旁,像个多余的摆设,连偶尔有官员的夫人过来搭话,她也只是强颜欢笑,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手中的丝帕绞得更紧了,指节都有些泛白,显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苏婉婉的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她要等的机会,正在这微妙的怨怼与不甘中,悄然萌芽。
宾客们还在围着那套汝窑盏赞叹,赵文渊与钱富商的谈话也进入了正题,两人不时低声交谈,偶尔发出会心的笑声。柳姨娘的脸色越来越差,眼中的怨妒几乎要溢出来,连端着酒杯的手都微微颤抖 —— 她习惯了众星捧月,习惯了赵文渊的宠爱,哪里受过这般当众冷落?
苏婉婉知道,时机已然成熟。
她微微侧过身,姿态柔弱地端起茶杯,像是因无聊而与身旁侍立的丫鬟闲谈。那丫鬟穿着青色的比甲,是玄影早已安排好的人,此刻正低着头,看似专注地侍立,实则在暗中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姐姐,你看那位穿着桃红裙子的夫人。” 苏婉婉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恰好能飘入附近几位正闲话家常的女眷耳中。她的目光落在柳姨娘身上,带着几分真心的赞叹,“当真是貌美如花,身段也好,我见犹怜。赵大人能有这般佳人相伴,真是好福气。”
身边的丫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应和:“小姐说得是,柳姨娘确实貌美。”
苏婉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天真懵懂的不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丫鬟闲聊:“只是…… 赵大人此刻与那位钱老爷谈得那般投入,连杯子都碰了好几次,怕是一时顾不上其他了。这般冷落着身边的佳人,倒让人觉得有些可惜呢。”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旁边的几位女眷听见。那些女眷本就喜欢搬弄是非,此刻听到这话,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柳姨娘,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玩味。其中一位夫人甚至低声嘀咕:“可不是嘛,柳姨娘站在那儿,跟个柱子似的,赵大人连看都没看一眼,这要是换了我,可受不了。”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精准地溅入了柳姨娘那早已盈满怨妒的油锅之中!
柳姨娘本就因赵文渊的忽视而心中忿忿,强压着怒火,连指尖都掐进了掌心。此刻听到这 “旁观者” 看似无心、实则戳心窝子的 “同情”,只觉得脸上像是被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火辣辣的疼。所有积压的醋意与怒火瞬间窜起,烧得她理智几乎殆尽 —— 她可是赵文渊最宠爱的姨娘,怎能当众受此羞辱?
她嫉恨的目光立刻如同淬毒的刀子,射向赵文渊身侧。恰好此时,钱富商身边坐着的那位夫人起身离席 —— 那位夫人穿着一身石青色云锦裙,头上戴着赤金步摇,姿色颇为不俗,看样子是要去更衣。
柳姨娘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认定,赵文渊冷落自己,就是因为这对富商夫妇 —— 男人谈生意,女人说不定也在一旁献殷勤!
就在那位夫人款步从她身边经过时,柳姨娘深吸一口气,看准时机,身子猛地一歪,口中发出一声夸张的 “哎哟!”,声音又尖又细,像是真的被重重撞到一般。与此同时,她手中那只盛着琥珀色美酒的琉璃盏,“恰到好处” 地从指间滑落 ——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喧闹的宴会中格外刺耳,瞬间盖过了丝竹声与谈笑声。琉璃盏砸在青石板上,碎片四溅,有的甚至弹到了旁边宾客的裙摆上。里面大半杯醇香的酒液则一滴不剩,尽数泼洒在那位夫人的裙裾之上。
那身昂贵的云锦裙,本是石青色,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牡丹花纹,此刻被酒液一泼,瞬间洇湿了一大片,深色的酒渍在浅色的裙面上格外显眼,像一块丑陋的补丁,狼狈不堪。酒液顺着裙摆往下流,滴在地上,形成一滩深色的印记。
“你!” 那位夫人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懵了一瞬。她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裙子,那是她上个月刚定做的,花费了百两银子,如今却被毁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她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指着柳姨娘,声音都带着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走得好好的,哪里撞到你了?!”
柳姨娘却抢先一步,从地上爬起来,裙摆上还沾着酒渍和碎片,却丝毫不顾自己的狼狈。她柳眉倒竖,双手叉腰,指着那位夫人,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指甲划过木板:“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你走路莽莽撞撞,撞到了我!你看我这身裙子,可是大人前几日才赏我的江南苏锦,价值千金!如今被你这一撞,酒洒了,裙子也脏了,你赔得起吗?!”
她恶人先告状,眼神凶狠,语气泼辣,瞬间将一场自己精心设计的闹剧,扭曲成了对方不小心引发的冲突。周围的宾客都惊呆了,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边,连正在传阅的汝窑盏都被忘了在一旁。
那位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胡说!我根本没撞到你!是你自己故意摔倒,还泼我酒!大家都看着呢!”
“谁看到了?谁能证明?” 柳姨娘梗着脖子,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明明是你仗着自己是富商的夫人,看不起我这妾室,故意撞我!我告诉你,今日你若不赔我裙子,这事没完!”
两位女子当众争执起来,一个咄咄逼人,一个委屈愤怒,尖利的嗓音与破碎的器皿声交织在一起,瞬间将全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暖阁内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被彻底打破,一时间,劝架的人、看热闹的人、低声议论的人挤作一团,人声嘈杂,乱作一团。
赵文渊脸上的儒雅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阴沉,脸色难看地几乎能滴出水来。他正与钱富商谈着重要的生意 —— 那笔丝绸买卖若能谈成,便能为太子党提供一大笔资金,可如今,却被柳姨娘这突如其来的闹剧打断。
“够了!” 赵文渊厉声呵斥,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当着诸位宾客的面,成何体统!” 他快步上前,先是对着钱富商和那位夫人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歉意:“钱兄,钱夫人,犬妾无状,惊扰了二位,赵某在此赔罪。”
接着,他转头看向柳姨娘,眼神冰冷,语气严厉:“还不快给钱夫人道歉!回去闭门思过!”
柳姨娘本以为赵文渊会护着自己,此刻见他当众呵斥自己,还要自己给 “仇人” 道歉,心中的委屈与愤怒更甚,眼眶瞬间红了,却不敢反驳 —— 她再骄纵,也知道赵文渊此刻是真的生气了。可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说柳姨娘不懂事,有人同情那位钱夫人,还有人偷偷打量赵文渊的脸色,眼中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玩味。钱富商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虽没说什么,却也没了继续谈生意的兴致,只是端着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就在这片人为制造的混乱掩护下,苏婉婉的目光如同暗夜里的星,飞快地与不远处的苏子画对视了一眼。那眼神极短,不过一瞬,却包含了所有信息 —— 时机到了,我要行动。
苏子画心领神会,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似随意地挪动了半步,恰好挡在了苏婉婉与另一侧宾客之间,巧妙地挡住了可能投向妹妹方向的少数几道视线。同时,他还故意提高了声音,对着身边的官员说道:“哎呀,这可真是意外,柳姨娘也是一时失察,钱夫人莫要往心里去。” 他的话语像是在劝架,实则是在吸引周围人的注意力,为苏婉婉打掩护。
苏婉婉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她抬起纤纤玉手,柔弱地扶住自己的额角,柳眉轻蹙,脸色看起来比刚才更加苍白,像是真的被眼前的混乱扰得头晕。对着身旁侍立的丫鬟,她气若游丝地低语,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急切:“这里…… 人太多了,又吵又闷,我有些头晕气闷,你扶我去窗边透透气,可好?”
那丫鬟早已得了玄影的吩咐,要 “格外关照” 这位病弱的苏小姐。此刻见她脸色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是苏婉婉刻意用指尖沾了茶水抹上去的),立刻信以为真,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她的胳膊,口中还关切地念叨着:“小姐当心!小姐慢些,这边走,窗边风小,透透气就好了。”
在丫鬟的搀扶下,苏婉婉的脚步愈发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摔倒,全靠丫鬟支撑着。她低着头,避开周围人的目光,沿着暖阁的边缘,缓缓走向那扇半开着的支摘窗。那扇窗对着外面的回廊,窗帘是深蓝色的锦缎,半垂着,将窗内的喧嚣与窗外的安静隔开,光影晦暗,恰好是最好的掩护。
靠近窗边时,苏婉婉的手指轻轻在丫鬟的胳膊上捏了一下 —— 这是约定好的信号。接着,她故作虚弱地说道:“我在这里站一会儿就好,你去帮我倒杯清水来,温的,多谢姐姐。”
丫鬟立刻应声:“好的小姐,您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回。” 她扶着苏婉婉在窗边站定,才转身快步走向茶水台,丝毫没有怀疑 —— 在她看来,这位苏小姐体弱多病,此刻头晕口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在丫鬟转身的瞬间,苏婉婉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瞬间变了模样。刚才那股柔弱虚浮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轻盈与敏捷。她的脚步如同踏在棉花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身形微微一矮,便从半垂的窗帘后滑了出去,落入窗外的回廊阴影中。
整个过程不过一瞬,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待丫鬟端着清水回来时,窗边只剩下空荡荡的角落,窗帘轻轻晃动,仿佛刚才那位病弱的苏小姐从未出现过。
回廊里没有灯火,只有远处暖阁透出的微光,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婉婉贴着廊柱的阴影,快速前行。脚下是厚厚的锦毯,将所有脚步声都消弭殆尽,她的呼吸放得极轻,几乎与周围的风声融为一体。脑海中,玄影绘制的赵府地形图清晰浮现,每一条通道、每一个拐角、每一处暗哨的位置,都如同刻在骨子里一般。
她没有丝毫犹豫,沿着回廊快速穿过几处拐角,避开了巡逻侍卫的路线 —— 那些侍卫此刻大多被暖阁的混乱吸引,注意力分散,根本没察觉到暗处有一道身影悄然掠过。
很快,她便来到了连接暖阁与内院的月亮门。按照地图所示,穿过这道门,便是赵文渊的书房所在。门旁站着两名护卫,穿着青色劲装,腰间佩着长刀,身形挺拔如松,双手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往来的动静。
苏婉婉屏住呼吸,隐在回廊尽头的石柱后,仔细观察着。那两名护卫显然是赵文渊的心腹,站姿沉稳,气息悠长,太阳穴微微隆起 —— 是练家子,而且身手定然不弱。不过,此刻他们的注意力显然不在门口,而是不时侧耳倾听暖阁方向的动静,脸上还带着几分好奇与无奈,显然是对里面的闹剧有所耳闻。
其中一名护卫甚至低声对同伴说道:“这柳姨娘也太能闹了,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大人怕是要气坏了。”
另一名护卫叹了口气:“别多管闲事,咱们守好门就好。”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暖阁的方向,带着几分走神。
就是现在!
苏婉婉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她深吸一口气,将周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脚下施展出五哥苏清墨倾囊相授的 “踏雪无痕” 步法 —— 这步法源自江湖秘传,讲究的是轻、快、稳,落地时脚尖点地,力道极轻,连落叶都不会惊动。
她的身形如同鬼魅,贴着回廊的墙壁,缓缓向月亮门靠近。距离护卫还有三步远时,她猛地加速,身形如同一阵风,从两名护卫的身后滑过。她的衣袂拂过空气,却只带起一丝极轻的气流,快得让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应。
经过左侧护卫身边时,那护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转头,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阴影,以为是风吹动了衣袍,便又转了回去,丝毫没意识到,目标已经从他眼皮底下溜了过去。
成功潜入内院!
内院与外院截然不同。外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而内院却一片静谧,甚至带着几分森然。只有几盏气死风灯挂在廊下,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摇曳,将假山、树丛的阴影衬得更加浓重,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针味,混合着泥土的湿气,与外院的酒气、熏香截然不同。苏婉婉沿着抄手游廊快速前行,脚步轻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动静 —— 按照地图所示,赵文渊的书房在院落的东北角,是一座独立的小院,四周种着湘妃竹,隐蔽性极好。
果然,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片茂密的湘妃竹出现在眼前。竹子修长,竹叶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 “沙沙” 的声响,恰好掩盖了苏婉婉的脚步声。穿过竹林,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映入眼帘,院门紧闭,上面挂着一块木牌,写着 “静思院”—— 这便是赵文渊的书房所在。
小院门口站着两名护卫,比月亮门的护卫更加精锐。他们穿着黑色劲装,腰间佩着短剑,身形比刚才那两人更加挺拔,气息也更加内敛。双手按在剑柄上,眼神如同鹰隼,在夜色中锐利地扫视着院落入口以及周围的竹林,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显然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平日里负责守护书房的安全。
苏婉婉隐在湘妃竹后,透过竹叶的缝隙,仔细观察着。书房的门窗紧闭,里面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光亮,显然赵文渊还没回来。不过,门窗上都挂着铜锁,锁身锃亮,显然是经常使用的 —— 赵文渊对书房的安全极为重视,即便不在,也会锁好门窗。
硬闯是绝对不行的。那两名护卫身手不凡,一旦惊动他们,不仅会打草惊蛇,自己也很难脱身。而且,书房内很可能还有其他机关,贸然闯入,只会陷入险境。
苏婉婉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飞速扫视书房的外围结构 —— 屋顶的瓦片排列整齐,没有明显的入口;窗棂是木质的,雕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很坚固;墙面是青砖砌成的,没有缝隙。接着,她又观察着两名护卫的视线规律:他们每隔一刻钟会交换一次位置,视线主要集中在院门和竹林方向,对于书房侧面的墙角,关注度相对较低。
她的大脑急速运转,分析着所有可能的突破口:从屋顶潜入?瓦片容易发出声响,而且护卫的视线偶尔会扫过屋顶,风险太大;从窗户进入?需要撬锁,动静太大,容易被发现;从侧面墙角?那里有一道排水口,约莫半尺宽,若是能缩骨,或许能钻进去,但排水口内可能有栅栏,而且空间狭小,行动不便。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竹叶 “沙沙” 作响,其中一片竹叶落在了苏婉婉的肩头。她抬手将竹叶拂去,指尖触到竹叶的瞬间,忽然灵光一闪 —— 湘妃竹!
她的目光落在书房侧面的湘妃竹上。那些竹子紧挨着书房的墙壁,最高的几株甚至超过了屋顶。若是能顺着竹子爬上去,靠近屋顶的气窗 —— 大多数书房都会留气窗,用于通风,而且气窗通常较小,不易被察觉,也很少有人会在气窗上设防。
苏婉婉再次观察护卫的视线 ——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院门方向,对侧面的竹子几乎没有关注。而且,竹子的枝叶茂密,正好可以遮挡身形,即便偶尔有护卫瞥过来,也只会看到一片竹林,不会发现异常。
就是这个!
苏婉婉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她缓缓从袖中取出那只绞丝银镯,轻轻按动机关,一道细如发丝的银线悄然弹出 —— 这银线不仅锋利,还能承受一定的重量,正好可以用来辅助攀爬。
她将银线的一端系在一根较粗的竹枝上,另一端握在手中,轻轻拉了拉,确认稳固后,才双脚蹬地,身形如同猿猴,沿着竹子快速向上攀爬。她的动作极轻,手指紧紧抓住竹枝,脚尖点在竹节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有竹叶偶尔晃动,掩盖了她的踪迹。
很快,她便爬到了竹子的顶端,距离屋顶的气窗只有一步之遥。她低头看了一眼地面的护卫,他们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异动。接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推开了气窗 —— 那气窗没有上锁,只是用一根木棍顶着,显然是为了通风方便。
气窗不大,约莫两尺见方,刚好能容一个人通过。苏婉婉将银线收回,身体微微一缩,如同猫一般,灵活地从气窗钻了进去,落入书房内。
落地时,她的脚步极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气窗透进的一丝微光,勉强能看到周围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纸张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 是赵文渊平日里惯用的熏香。
苏婉婉没有急着开灯,而是先站在原地,适应了片刻黑暗,同时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 —— 确认书房内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机关启动的声音。接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火折子,轻轻吹亮,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跳动,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书房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面堆着许多书籍和卷宗,桌角放着一方砚台和几支毛笔;书桌后面是一排书架,摆满了书籍,还有几个木盒,显然是用来存放古玩的;书架旁边有一扇门,应该是通往内室的;墙角放着一个铜制的香炉,里面还残留着些许香灰。
苏婉婉的目光快速扫过书桌和书架,寻找着可能藏有《山河堪舆图》的地方。按照玄影的情报,赵文渊对这幅图极为重视,必然会藏在极为隐秘的地方 —— 普通的抽屉、木盒,肯定不是。
她走到书桌前,火折子凑近桌面,仔细观察。书桌的抽屉都上了锁,锁身精致,显然里面存放着重要的东西。她没有贸然撬锁,而是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感受着木质的震动 —— 经验告诉她,许多贵重物品会藏在桌面的暗格中。
敲击到桌面右侧时,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 那里的震动比其他地方更沉闷,像是有空腔。她用指尖轻轻按压,果然,桌面的一块木板微微下沉,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苏婉婉的心中一阵激动,她小心翼翼地将暗格打开,火折子的光凑过去 —— 暗格里放着一个锦盒,盒子是红色的,上面绣着繁复的龙纹,看起来极为精致。
难道《山河堪舆图》就在这里面?
她伸出手,轻轻拿起锦盒,入手沉甸甸的。就在她准备打开锦盒的瞬间,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 是护卫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
苏婉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 难道被发现了?她立刻吹灭火折子,将锦盒藏进袖中,身形快速闪到书架后面,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大人回来了?” 是护卫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
接着,传来了赵文渊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愤怒:“嗯,里面怎么样?有没有异常?”
“回大人,一切正常,没有异动。”
“嗯,开门吧。”
苏婉婉的瞳孔骤然收缩 —— 赵文渊竟然回来了!比她预想的要早!看来,暖阁的混乱已经平息,他担心书房的安全,所以提前回来了!
怎么办?此刻出去,必然会被护卫发现;留在书房,一旦赵文渊进来,更是插翅难飞!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书房,寻找着藏身之处。书架后面空间狭小,很容易被发现;内室的门不知道是否上锁,而且进去后也未必安全;气窗已经关上,再从那里出去,时间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下面 —— 那里有一个柜子,看起来是用来存放杂物的,空间足够容纳一个人。她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矮,钻进了书桌下面的柜子里,同时将柜门轻轻关上,只留下一条细小的缝隙,用来观察外面的动静。
柜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还有几件旧衣物,恰好可以掩盖她的气息。苏婉婉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指尖紧紧握着袖中的锦盒 —— 无论如何,她都要将这个锦盒带出去,哪怕里面不是《山河堪舆图》,也必然藏着赵文渊的秘密。
外面,书房的门被打开,赵文渊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带着几分沉重。接着,传来了他点燃蜡烛的声音,火光透过柜门的缝隙照进来,映亮了狭小的空间。
“把暖阁收拾干净,看好门户,不许任何人进来。” 赵文渊对着护卫吩咐道,语气带着几分严厉。
“是,大人。” 护卫应声离开,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只剩下赵文渊一人。
苏婉婉的心跳更快了,她能听到赵文渊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的脚步在书房内移动 —— 他正走向书桌!
难道他发现暗格被动过了?
苏婉婉的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锦囊上 —— 里面的 “醉朦胧” 随时可以动用。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被发现,便只能放手一搏!
赵文渊走到书桌前,停下了脚步。接着,传来了他拉开抽屉的声音,然后是翻找东西的声响。苏婉婉透过柜门的缝隙,看到他的背影 —— 他正低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眉头紧锁,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火。
过了片刻,赵文渊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他烦躁地将抽屉关上,转身走向书架。苏婉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 书架就在柜子旁边,他只要稍微低头,就能看到柜子的缝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护卫的声音:“大人!不好了!柳姨娘她…… 她晕过去了!”
赵文渊的脚步顿住,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又怎么了?!”
“回大人,柳姨娘回到房间后,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管家已经去请太医了,特来禀报大人。”
赵文渊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愤怒:“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走向门口,“我去看看,你看好书房,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大人!”
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然后关上。赵文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院子里。
苏婉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等了片刻,确认赵文渊已经走远,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柜门,从里面钻了出来。
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必须立刻离开!
她快速走到气窗旁,轻轻推开,确认外面没有护卫后,才顺着竹子滑了下去,落入竹林的阴影中。接着,她按照原路返回,避开了所有侍卫,很快便回到了暖阁附近的回廊。
远远地,她看到丫鬟还在窗边等着,手中端着那杯早已凉透的清水,脸上带着几分焦急。苏婉婉调整了一下呼吸,恢复了那副柔弱的模样,脚步虚浮地走了过去,轻声说道:“让姐姐久等了,刚才吹了会儿风,感觉好多了。”
丫鬟看到她,立刻松了口气:“小姐您没事就好,水来了,您快喝点。”
苏婉婉接过水杯,假装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多谢姐姐,我们回去吧,这里也差不多安静了。”
丫鬟扶着她,缓缓走回暖阁。此刻,暖阁内的混乱已经平息,柳姨娘被送回了房间,钱富商也已经离开,宾客们大多在收拾东西,准备告辞。赵文渊不在,只有管家在忙着送客,脸上带着几分疲惫。
苏子画看到苏婉婉回来,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快步上前:“婉婉,你没事吧?刚才去哪里了?”
“没事,四哥,就是有些头晕,去窗边透了透气。” 苏婉婉轻声说道,语气带着几分虚弱,同时悄悄用指尖碰了碰苏子画的手心 —— 这是告诉他,东西已经拿到了。
苏子画会意,心中松了口气,连忙说道:“既然不舒服,那我们就早些回去吧,这里人多,也吵。”
苏婉婉点头:“好。”
两人向管家告辞,管家此刻心烦意乱,也没多留,只是客气地送他们到门口。坐上马车时,苏婉婉回头看了一眼赵府的大门,灯笼的光在夜色中闪烁,像是一双警惕的眼睛。
她轻轻摸了摸袖中的锦盒,心中默念:赵文渊,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赵府,消失在夜色中。车厢内,苏婉婉靠在软垫上,闭上眼,脑海中回放着刚才在书房的惊险一幕 —— 幸好柳姨娘再次 “闹事”,帮她解了围。不过,这锦盒里到底是不是《山河堪舆图》?赵文渊的书房里,还藏着多少秘密?
她睁开眼,看向窗外,夜色深沉,星光微弱。这场夜宴,她不仅拿到了可能藏有秘密的锦盒,更摸清了赵文渊的软肋 —— 柳姨娘的骄纵善妒,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接下来,便是打开锦盒,揭开里面的秘密。而赵文渊,怕是还不知道,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已经落入了别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