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阁内室的门被轻轻合上,落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苏婉婉褪去外间的雪狐轻裘,露出内里素色的襦裙,裙摆扫过铺着波斯绒毯的地面,未带起半分尘埃。她走到靠窗的紫檀木大案前,抬手将案上原本摆放的瓷瓶、书卷尽数移开,只留下一方干净的桌面 —— 这里,便是她临时的 “战场指挥部”,即将承载一场关乎全局的信息梳理与战略推演。
“青禾,守在外间,任何人不得入内,包括爷爷和几位兄长,若有急事,便说我身子不适,需静养片刻。” 她对着门外轻声吩咐,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小姐。” 青禾的应答声传来,随后便是脚步声渐远,显然已守在了廊下。
内室里,苏婉婉从暗格里取出一个樟木匣子,打开时,一股淡淡的樟脑香扑面而来。匣子里整齐叠放着各类纸张 —— 有 “听风轩” 文掌柜送来的市井情报,用的是最寻常的草纸,字迹潦草却记录详尽;有玄影成员传回的密报,写在特制的薄绢上,需凑近灯光才能看清墨痕;还有几张折叠整齐的宣纸,上面是霍云庭与几位兄长传递的信息,字迹或沉稳或温润,各有风格。
她将这些纸张一一铺展在案上,很快便占满了整个桌面。有些信息过于关键,她便用细针穿过纸角,系上浅色的棉线,将其悬挂在事先拉起的两根银丝线上 —— 那是从她旧物中找出的、原本用于绣绷的丝线,此刻却成了串联线索的 “脉络”。
悬挂的纸条中,一张写着 “瑞丰号三月内收购陈粮二十万石,远超往年同期”,另一张标注着 “北境军饷四月未到,粮草多为陈腐”,还有一张记着 “太子侧妃母家与瑞丰号东家为姻亲”。这些纸条在灯光下轻轻晃动,如同悬在空中的谜题,等待被破解。
苏婉婉立于案前,双眸微阖。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除,脑海中如同开启了精密的齿轮,开始飞速运转。首先映入意识的,是 “听风轩” 传来的市井流言 —— 有菜贩说 “瑞丰号最近总在夜里运粮,车辙很深”,有茶馆跑堂提过 “礼部赵侍郎家的管家常去瑞丰号对账”,还有驿卒闲聊时说起 “北境来的信使,脸色都不太好,像是没吃饱饭”。这些看似零碎的信息,此刻在她脑海中逐渐拼凑出模糊的轮廓。
紧接着,玄影的密报浮现在眼前 ——“赵文渊府中近日常有陌生男子出入,皆着布衣,似是商行中人”“赵府库房每月初一、十五会运出一批木箱,去向不明”“东宫曾派人深夜拜访赵府,停留一个时辰方走”。这些隐秘的动向,让赵文渊的嫌疑愈发加重,也让他与太子、瑞丰号之间的关联,多了几分实证。
霍云庭传递的朝堂动态也随之融入推演 ——“陛下近日对户部、兵部颇多问询,似在关注军饷拨付”“太子近期极少出宫,东宫属官却频繁与礼部往来”“北境将军上书,言粮草不济,请求朝廷尽快拨付军饷”。帝王的猜忌、太子的蛰伏、边疆的困境,三者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暗流汹涌的朝局图景。
最后,是几位兄长的信息。苏临渊送来的纸条上写着 “北境粮草抽查,发现多为陈粮,且掺有沙土”,字迹带着军人的锐利;苏忘忧的信中提及 “父亲当年调查前朝龙脉时,曾去过礼部调阅档案”,语气中满是疑惑;苏子画则提到 “瑞丰号的资金往来,有一部分流向了京城外的隐秘庄园”,显然是从商行脉络中查到的线索。
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星辰,在她的意识中起初是无序的光点。但随着推演的深入,光点之间开始浮现出细微的连线。苏婉婉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 “笃、笃” 声,每一次敲击,都代表着一次线索的碰撞与筛选。
她首先将目光聚焦在 “瑞丰号” 上。玄影查获的瑞丰号收购陈粮清单,详细记录了时间、地点与数量 —— 三月初五,在通州收购陈粮五万石;三月二十,在涿州收购八万石;四月初十,在霸州收购七万石。而霍云庭提供的北境军饷延误时间,恰好是三月中旬开始,四月达到顶峰,边疆传来 “粮草不济” 的消息,正是在四月下旬。两者的时间线高度吻合,如同两条平行的河流,最终指向同一个源头。
更关键的是,苏子画查到的 “瑞丰号东家与太子侧妃母家为姻亲”—— 太子侧妃的兄长,正是瑞丰号的幕后主事之一。这层关系,如同将 “瑞丰号” 与 “东宫” 牢牢绑定的绳索,让太子一党通过瑞丰号贪墨军饷的嫌疑,从 “推测” 变成了 “铁证”。苏婉婉的指尖落在 “瑞丰号” 的纸条上,微微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 —— 这些贪墨的粮草,可是边疆将士的救命粮,太子此举,无异于在将士们的伤口上撒盐,其心可诛!
随后,她的思绪转向父母失踪的旧事。父亲苏明远的形象,在霍云庭的描述中是 “刚正不阿,胸怀韬略,从不为个人私利冒险”。这样的人,怎会无缘无故去触碰 “前朝龙脉” 这等敏感话题?苏婉婉的目光落在苏忘忧写的 “父亲曾去礼部调阅档案” 上,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 父亲的调查,会不会是奉了密令?
能让父亲这等武将去调查前朝秘辛的,唯有皇帝。或许,皇帝是想通过父亲,查清前朝龙脉中隐藏的秘密 —— 可能是前朝遗留的宝藏,也可能是足以动摇本朝根基的罪证。而父亲在调查中,很可能触及了某些人的核心利益 —— 比如,那些依靠前朝遗留势力生存的人,或是与前朝有牵连的权贵。赵文渊身为礼部侍郎,掌管前朝档案,父亲当年调阅档案,必然会与他接触。那么,父亲的失踪,会不会与赵文渊有关?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在她心中蔓延,让她愈发觉得赵文渊的可疑。
最后,所有线索都汇聚到了赵文渊身上。他身居礼部侍郎,掌管祭祀与前朝档案,有机会接触皇室秘辛 —— 这为他参与 “前朝龙脉” 调查提供了便利;他与太子往来密切,东宫属官频繁拜访,说明他是太子党核心成员 —— 这让他有动机参与军饷贪墨;玄影查到他府中常有商行中人出入,且与瑞丰号有往来 —— 这证明他与瑞丰号的贪墨行为有关联;更重要的是,老镖师醉话中提到的 “接收前朝宫里玩意儿的赵姓官员”,结合他的职位与姓氏,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他!
苏婉婉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如刀。她抬手将悬挂的纸条一一取下,按照 “瑞丰号 — 太子 — 赵文渊”“前朝龙脉 — 父亲 — 赵文渊”“军饷贪墨 — 瑞丰号 — 赵文渊” 的逻辑,重新排列在案上。此刻,原本散乱的线索,终于形成了一张清晰的 “网”,而赵文渊,正是这张网的中心枢纽,所有的线索都最终指向他!
他极有可能是皇帝派去协助(或监视)父亲调查前朝龙脉的官员,却在过程中与太子勾结,出卖了父亲的调查进展,导致父亲失踪;他利用礼部职位,为太子党调阅档案、掩盖贪墨痕迹;他通过与瑞丰号的关联,参与军饷贪墨,中饱私囊。可以说,拿下赵文渊,就等于握住了撬动整个棋局的钥匙 —— 既能揭露太子党贪墨军饷的罪行,又能查清父亲失踪的真相,甚至可能牵扯出前朝龙脉的秘密。
苏婉婉走到案前,取过一张全新的宣纸。她执起狼毫笔,在砚台中饱蘸浓墨,笔锋在纸上悬停片刻 —— 这一刻,所有的犹豫、困惑都已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冷静与决绝。
笔锋落下,墨色如铁。三个大字在纸上逐渐成型 ——“赵文渊”。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墨痕在灯光下泛着深沉的光泽,如同给这个名字打上了 “死靶” 的烙印。
她将笔搁回笔山,目光落在这三个字上。室内的灯火摇曳,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眼底没有丝毫动摇。自此刻起,她麾下所有的力量 —— 玄影的利刃将围绕赵文渊展开侦查,“听风轩” 的耳目会搜集他的所有动向,霍云庭与兄长们的资源也将向这个目标倾斜。
狩猎,已然开始。而赵文渊,便是她锁定的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目标。她知道,这一步棋走下去,必然会引发更大的波澜,但她别无选择 —— 为了父母的真相,为了边疆的将士,为了自己与苏家的未来,她必须前行,直至将所有隐藏在阴影中的秘密,彻底揭开。
内室的门依旧紧闭,廊下的青禾静静守着。没有人知道,在这小小的锦绣阁内,一场足以改变朝局的战略推演已然完成,一个关乎全局的核心目标,已被牢牢锁定。窗外的夜色渐深,护国公府的朱门高墙外,暗流依旧汹涌,但苏婉婉的心中,却已亮起了一盏明灯,指引着她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