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婉与夙王霍云庭在梅林中关系明朗、心意互许的消息,虽未公然宣之于口,但那日夙王府的梅花开得格外绚烂,加之府中下人眉眼间流露的细微异样,又如何能瞒过时刻关注着妹妹动向的苏家?
大哥苏临渊身为护国公府世子,沙场宿将,性格刚毅直接,对妹妹的终身大事自是慎之又慎;三哥苏忘忧心思缜密,精通医理人情,虑事更为周全。兄弟二人在书房闭门商议了半日,最终拍板决定,由他们二人亲自前往夙王府走一遭。名义上,自然是探病——苏婉婉虽已从夙王府的澄心园回到苏府,但“中毒初愈,需长期静养”的由头仍在,兄长前去探望在王府“养病”过的妹妹,合情合理。实则,两人心照不宣,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便是要亲眼会一会这位名震朝野的夙王殿下,掂量掂量他究竟是何等人物,品性如何,待婉婉是否真心,究竟值不值得他们苏家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托付终身。
夙王府这边,接到苏家两位公子联袂递来的拜帖,霍云庭放下手中军报,眸色微深,心下已是了然。这绝非一次简单的探病,而是来自苏家,尤其是婉婉这两位重量级兄长的“审视”。他非但没有丝毫怠慢或不悦,反而极为重视。
他即刻吩咐下去,府中需以最高规格、隆重接待苏家公子。从门房引路到正厅奉茶,从随行侍卫的安置到宴席的筹备,每一处细节都亲自过问,务求周到得体,既彰显王府气度,又不失对苏家、对婉婉亲人的敬重。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场礼节性的会面,更是他能否获得苏家真正认可的关键一步。
当苏临渊与苏忘忧的马车稳稳停在夙王府巍峨的府门前时,两人甫一下车,便见霍云庭已亲自率领王府属官,肃立于高阶之上相迎。他今日未着繁复王袍,仅一身玄色暗纹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松,气度雍容。见二人到来,他稳步上前,拱手为礼,态度不卑不亢,既保持了亲王的威仪,那亲自出迎的举动,却又给足了苏家与这两位未来舅兄天大的尊重与礼遇。
“苏将军,苏三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霍云庭声音沉稳,目光坦诚。
苏临渊与苏忘忧亦端正还礼:“见过夙王殿下。”
步入正厅,分宾主落座。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氤氲热气模糊了彼此间最初审视的视线。略作寒暄,谈及苏婉婉“病情”,霍云庭皆应对得体,言语间对苏婉婉的关切不似作伪。
苏临渊本就是沙场猛将,不喜拐弯抹角,几盏茶后,见气氛尚可,便放下了茶盏,虎目灼灼,直接切入正题,声音洪亮:
“王爷,我等今日前来,一是探望在贵府静养过的舍妹,聊表兄长心意;二则……”他略一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霍云庭身上,“有些话,关乎舍妹终身,我等身为兄长,不得不问,还望王爷海涵。”
霍云庭面上并无半分讶异或不悦,他神色平静如水,放下手中茶盏,迎向苏临渊锐利的目光,坦然道:“苏将军言重了。二位关爱妹妹之心,本王感同身受。有何疑问,但讲无妨,云庭必当坦诚相告。”
得到首肯,苏临渊也不再迂回,他身体微微前倾,周身那股属于军旅悍将的压迫感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话语更是字字千钧,砸在寂静的厅堂之中:
“王爷明鉴,舍妹婉婉,虽出身将门,然自幼体质单薄,心思……亦比寻常女子更为单纯良善。” 他提及此,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与怜惜,“可她命途多舛,经历的磨难却丝毫不少,如今更是……唉,宫宴之事,王爷亲身经历,其中凶险与委屈,我等想来仍然后怕!”
他目光紧紧锁住霍云庭,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头最重的问题:
“如今她与王爷既有婚约,名分已定。我等兄长别无他求,只问王爷一句:您可能真心实意,护她一世周全,保她平安喜乐,不再让她受那宫宴之上般的委屈,再历那般九死一生的凶险?”
这番话,掷地有声,没有丝毫修饰,是一个兄长对妹妹未来最直接、也最沉重的担忧与托付。苏忘忧虽未开口,但那双洞察入微的眼睛,也始终停留在霍云庭身上,不曾移开分毫。厅内气氛,瞬间凝重得落针可闻。
霍云庭并未因苏临渊近乎逼问的姿态而有丝毫动摇,他沉稳地迎上那双审视的虎目,目光澄澈而坚定,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厅堂之中:
“苏将军,三公子,二位对婉婉的拳拳爱护之心,本王感同身受,亦深为敬佩。”他先给予了充分的尊重与理解,随即话语一转,承诺掷地有声,“关于婉婉的安危,本王在此,可以向二位郑重保证:宫宴那般凶险之事,绝不会有第二次!本王的性命,本王的荣耀,从认定她的那一刻起,便已与她共享。只要本王一息尚存,便绝不容许任何人动她分毫,此言,天地可鉴。”
他略微停顿,让这重若千钧的承诺沉入对方心中,随后,他的语气中注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认知与尊重,继续说道:
“至于婉婉其人……或许在二位兄长眼中,她仍是需要呵护的弱质女流。但请恕本王直言,婉婉她,绝非二位所以为的那般‘心思单纯’。她之聪慧敏锐,洞察时局;她之心性坚韧,临危不乱;其胆识与谋略,更是远超常人想象。” 他提及此,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赏与骄傲,“在本王心中,与她之间,是志同道合、可托付后背的伴侣,是能并肩而立、共掌风云的知己,而非谁依附谁、谁庇护谁的关系。”
他的目光扫过苏临渊,最终也落在一直静默观察的苏忘忧身上,语气诚挚:
“故此,请二位放心。在本王身边,她无需伪装,不必收敛。她可以尽情施展她的才华,去做任何她想做、该做之事,无论是居于幕后,还是立于人前。本王只会倾力支持,为她扫清障碍,绝不会以任何世俗之名束缚她翱翔之翼。”
这番话,既有强大如山岳的保护誓言,又有对苏婉婉独立人格与卓越能力的深刻理解和全然尊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展现了担当,也体现了超越时代的平等观念。
一直静坐旁观的苏忘忧,温润的眼眸中始终带着医者的审慎与兄长的关切,此刻他温声开口,问题却直指最核心的隐忧:
“王爷气度,令人心折。然,忘忧尚有一事,如鲠在喉。婉婉体内所中‘相思烬’之毒,诡谲莫测,乃天下罕有的疑难杂症,太医院汇聚天下顶尖医者,至今亦束手无策,言及此毒……近乎无解。”他目光沉静地看向霍云庭,带着探究,“不知王爷对此毒,以及婉婉的将来,有何考量?”
提及“相思烬”,霍云庭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痛色与戾气,仿佛被触及了最深的逆鳞,但那情绪很快被他压下,化为一种更为深沉的、磐石般的坚定。他迎向苏忘忧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此事,本王已知晓详情。”他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不瞒三公子,本王早已动用麾下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遍布眼线,广发悬赏,遍寻天下名医与解毒奇方、稀世灵药。无论付出何等代价,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即便穷尽一生,踏遍碧落黄泉,本王也定会为她找到解毒之法!”
这誓言,已不仅仅是对苏家兄弟的交代,更是他对自己立下的、必须完成的使命。
苏临渊与苏忘忧闻言,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兄弟多年,默契自成,无需言语,便已在对方眼中读到了相似的判断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放松。霍云庭方才一番话语,态度恳切,掷地有声,绝非虚与委蛇的敷衍之词。他对妹妹安危那不容置疑的维护,以及对妹妹本身能力与心性的那份超乎寻常的理解与尊重,更是做不得假,远超他们对一位位高权重的亲王所能抱有的预期。
更重要的是,他们作为与苏婉婉一同长大、最为亲近的兄长,敏锐地察觉到,在提及妹妹时,这位夙王殿下眼中那不自觉流露出的光彩,以及言语间那份自然而然的维护与骄傲。他们能感觉到,妹妹婉婉在这位王爷面前,似乎不必再戴上那层柔弱顺从的假面,可以展露锋芒,可以挥洒才智,变得更加鲜活,更加生动,也更加……像那个他们或许都未曾完全了解、却乐见其成的,真实的她自己。
这,或许比任何承诺都更能让他们安心。
沉吟片刻,苏临渊率先有了动作。他霍然起身,甲胄微响,面向霍云庭,不再是先前带着审视意味的平等对话姿态,而是以一种极其郑重的态度,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虎目之中尽是托付的沉重与期盼,声音浑厚而低沉:
“既如此,”他字字清晰,如同在军中立下誓言,“末将苏临渊,便代表苏家,将舍妹婉婉,正式托付给王爷了!”他目光如炬,紧盯着霍云庭,“望王爷谨记今日之所言,护她、敬她、信她!”
一旁,苏忘忧也随之起身,虽未行军礼,却也深深一揖,温润的目光中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王爷,婉婉……便有劳了。”
霍云庭见状,神色亦是一肃,立刻起身,并未以亲王身份受全礼,而是同样郑重地拱手,深深还了一礼,目光迎向苏家兄弟,给出了最简洁,却也最沉重的承诺:
“云庭,必不相负。”
短短四字,承载的是他作为男人和未来夫君的全部责任与信义。
至此,苏家最重要的两位兄长,代表着苏家的态度,对霍云庭给予了初步却至关重要的认可。苏婉婉与霍云庭的关系,在经历了生死考验与心意相通之后,终于获得了来自娘家最坚实、最温暖的支持。这不仅仅是一桩婚约的尘埃落定,更意味着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他们的同盟,将因这份血脉亲情的融入而变得更加牢不可破。